眼前如鸾凰般高雅的贵妇摇了摇头,饮上一口热茶,诡秘一笑,“就算没有哀家,也会有旁的女子来瓜分宠爱的,所以怪不得哀家,得怪男人!不过,大多男人虽然容易色|欲熏心,先帝却不会。对了,你可知哀家前些天为何想要跟你确认母女关系?今日又为何找机会留下你?说起来,跟这温禾筠也是有点关系的。”
“怎么说?”我好奇追问。
“在红螺寺,哀家被穆念双绑架时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谁也不确定一觉醒来能否见到明日高升的太阳。有些东西需尽快让你继承才行。穆念双早年间与哀家是有些私仇,但我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这次她之所以绑架我,主要还是因为千机图。”
“不是说千机图鲜少人知吗?她怎么会晓得?”
“穆念双这人最喜欢干偷听墙角的事儿,不然怎么会知道哀家的行踪?”原来,穆念双之所以清楚太后的行迹,就是因为窃听并跟踪了霍风。穆老太君虽觉得绑架太后大为不妥,但无奈女儿先斩后奏,也只得硬着头皮妥协。
我还是感到不解,“穆念双绑架您的动机就是为了千机图?她出生富贵,就算如今王妃之位不再,也有享用不尽的财富,为何还不满足?”
太后摇摇头,“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钱,就想要权...”
联想到翁斐对霍风的忌惮和猜忌,我霍然一惊,“您的意思是……”
太后忙伸手堵住我的唇,“这只是穆念双的痴人说梦,与你父亲无关。穆念双从小就活在哀家的阴影之下,家世比不过我,容貌比不过我,难免心理扭曲,横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想逼你父亲上位,从此她当皇后...”
第157章
“那皇上审问的穆家母女, 她们可有暴露这犯上作乱的目的?会不会连累霍……”
“穆念双确实是想利用你父亲在将士中的声望招纳军马,再得到千机图中的财富操军炼士,积草屯粮。但她们也不会糊涂到这时候就全盘招供, 所以审讯后的定论仅是因为与哀家有私人恩怨才做出绑架之举而已。”
我心中忽然忐忑, 很后悔之前在腾龙殿曾与翁斐说过在红螺寺时听到有关千机图的事情...翁斐这样多疑,就算目前以私人恩怨结案, 心中也定然另有结论了。我强自撑着不安的心绪,镇定道,“霍风将军出生寒门, 就算再如何有威望, 再如何树大根深, 始终不过是大翁的子民。皇上才是出身正统的天选之子,君权神授, 血脉纯正,又勤勉治国,政绩颇丰, 深受百姓爱戴, 这固若金汤的皇位是任谁都撼动不了。穆念双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太后沉沉叹息, 确认四周无人偷听, 才向我倾吐埋藏在内心深处二十年的惊心真相,“若说行军打仗的功绩, 燕老将军和我堂兄尹釜都差不了你父亲多少。你知道为何先帝和皇上都那么畏忌你父亲吗?只因他本该是继承正统之人!”
原来当年无上皇翁宪宗翁桀(翁斐的爷爷)还是太子时, 他的父亲翁顺宗宠妾灭妻,病重时还欲改立宠妃之子九皇子翁隆为储君。宪宗翁桀本不忍兄弟相残, 但也不愿把即将到手的江山拱手相让, 于是在党羽的教唆下以一杯毒将酒翁隆送上路。顺宗得知真相后愤怒不已, 立下诏书要让九皇子的三岁遗孤翁枫继承大统, 而自己则退位为太上皇辅佐新帝。谁料翁桀的眼线早渗透至御前,先人一步将诏书拦截,放火逼宫。本就身体不好的顺宗当夜气急攻心 ,直接薨了,而幼孙翁枫则消失在了茫茫火海。
逼宫的消息封锁得极好,普天之下没人晓得顺宗曾二度改立储君,只知道顺宗驾崩那日,恰好宫里失火,而九皇子的遗脉也意外葬身在了火场。后来,在宪宗翁桀执政的漫长岁月里,或许是良心难安,噩梦缠身,总梦见被自己害死的父亲与皇弟,又或许是体会了做皇帝的重压和无奈,不愿子孙也为帝位所累。竟立下两份遗诏放在龙銮殿的匾额之上,由穆老太爷受命旁证。一份是在找到翁枫的前提下,立翁枫为新帝;另一份备用的,则是让翁兖继位。四皇子翁鄞得知两份遗诏都与自己无关后感到心寒,这才起兵造反,重演了当年的历史……
心中有一块深信不疑的地方似莽莽大山遽然震动。见我震撼得咋舌不已,太后轻拍着我的后背慢慢安抚,“你不必担心,你与皇帝虽有亲缘关系,但好歹是同曾祖不共祖父的再从兄妹。”
“那...霍风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吧?”我仍是难以平静。
“先帝把消息瞒得很好,霍风被护送离宫时还太年幼,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正因对自己的身世后知后觉,就算他想争想抢,也失去了很多先机。穆家母女大概是知道这事儿了,所以才敢有底气挑战哀家。若得了千机图之后,必会向天下散播霍风的真实身份,企图霍乱朝局,动摇皇上的统治。”
我竭力将乱麻般的故事脉络捋清,不忘追问王学英,“那您刚才说的这些事儿,与懿德皇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王学英站了起来,踱步至窗前,推开了幽沉密封的窗,凛冽的北风混着银杏的味道,随着绚烂滢澈的日光飘了进来。她见宫人们静立在几十米开外的庭院中,辨听不到殿内声响,放下心来,反问我,“想必你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温禾筠的事情,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名门闺秀,才华横溢,而且清淡高雅,引领风骚。京城中女子,上至千金贵女,下至小家碧玉,皆以她为典范。”
王学英哂然一笑,“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死了那么多年,还能流芳至今,百姓一提起她,尽是无穷的赞誉。你可知道,是谁举起烙铁将哀家后背烫出这么一块骇人伤疤的吗?”
“难道...是温太后?”
在王学英点头的瞬间,我感觉内心那卷至善至美、纤尘不染的仕女图染上了一滴黏稠的墨渍!
“世人皆以为天下权贵男子为我癫狂,皇室子弟不惜兄弟相残。翁兖势要娶我,翁鄞不顾伦常也要纳我入宫?生在帝王家的男儿,龙血凤髓,心雄万夫,攘权夺利,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原来,当初王家传承的那一半千机图,没有交给嫡子王学夔,而是悄悄被纹在了王家嫡女的后背。娶了王学英,不但意味着得到了王尹两家的支持,还可能就此多了万顷财富做筹码。也正因如此,就算翁兖率先娶了王学英,翁鄞也并不介意她是再醮之身。或许,他们是爱她的,但是,这爱里终究少了一份纯粹。
“温禾筠从小就将我视作威胁。她是很有才名,也常行善举,但是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无非是想博个有才情又贤良的美名,在宫里给皇子们选妃指婚那天有所助益。她喜欢出风头,喜欢被追捧,所以成立了什么潇湘诗社,让一堆贵女围着她转,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可是偏偏几位皇子不约而同求娶的我,不是她。你说,她会作何感受?当妒恨越积越深,难免会暴露真性情。我这伤疤便是拜她所赐。她说,只要毁了这千机图,先帝便不会再重视我了。呵呵,谁曾想先帝不但没有厌弃我,反而加倍补偿我,册封我为继后,她的儿子至今都还得叫我一声母后,哈哈哈……”
点翠镶珠,一身华贵的女人丰韵犹饶,此刻正发出胜者的笑声,可尾音却分明藏有一丝悲凉。其实,谁胜谁负,如何判定,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太后静下来,拉起我的手,谆谆道,“逢春啊,若你是叶知秋那样天真不抗事儿的性子,全无心机,不懂手腕,母亲必不会告诉你那么多,知道得越多反而越累。但你胸襟成熟,聪慧会盘算,掌握的信息多些,兴许对你更有益。逢春,哀家告诉你这些,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多些底气,不要再因身世妄自菲薄。你本该是出生正统的皇长公主,身上流淌的也是高贵的皇室血液。就算失去皇帝的宠爱,你也可以有所依仗。”
我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朝着太后点了点头。她见了,这才放心满意地浮起了笑颜。我随王学英坐回炕案,有些失望地问,“您后背所纹的千机图被毁,那这世上岂不是只剩下尹家的那一半了?”
太后得意地摇了摇头,“哀家怎么会不留一手呢?我可不会让温禾筠得逞。”
“那……王家所执的这一半千机图,现在在哪儿?”
太后忽而沉静下来,凝视着我,仔细道,“逢春,哀家今日借口留下你,就是想跟你说,哀家正有将千机图传承给你的意思。但是,你务必要记住,要是哀家不在了,除了孩子,千机图才是你最后的凭靠。你若爱皇帝,想要地位持久,就更该与他保持势均力敌的关系。如果将千机图托付给皇帝,就是彻底湮灭了自己的依傍。你是不知道,在哀家将叶知秋错认成你的时候,晟王就有意无意想借叶知秋的口探听千机图的下落。”
第158章
“晟王?”我错愕不已, “他难道想......?”
“造反?呵呵,这倒未必。可能只是单纯好奇心重,又可能仅是觊觎其中财富而已。在温禾筠没去世之前, 哀家就观察过诸位皇子。你那丈夫, 可比这翁晟厉害多了。翁斐与翁晟皆是生母早亡的境遇,哀家为何要去求先帝养育翁斐而不选翁晟?最重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翁斐有帝王之相,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翁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皆千面,他是朝堂上的少年老成, 敏锐果敢的冷面君主。也可以在独处时不经意间就流淌出涓涓温柔。为这份独有的眷顾, 我不由破颜微笑。太后见了, 抚了抚我的脑袋,悄然叹息, “嗳,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我回过神来,将目光继续锁定在千机图一事上, “对了, 为何千机图传给了您, 却没有传给王学夔大人?”
太后明显顿了顿, 犹豫了好久,才苦笑说, “告诉你也无妨。你大舅舅并非嫡出。他的生母是你外祖父还没娶妻前的通房丫鬟。后来, 你外祖母嫁了进来,后院妻妾争斗不休, 为了固守当家主母的位置, 便将你大舅舅以嫡子身份养在了身边。你大舅舅执掌王家后, 确实想要从我这儿取得千机图, 但多亏了温禾筠的烙铁,让他误以为图纹被毁,便消停了许多。没找你之前,哀家也想过百岁之后将千机图传给王家侄儿,如今却不同了……”
一晃三两日又过去了。京城的冬日格外干燥寒素,与江南的湿冷大不相同。掠过巍峨重檐,抬头看那瓦蓝瓦蓝的天空,莹澈见底,翳障全无。花囍在晌午之前赶回了宫,昨下午就给她放了回家省亲的假,今日回来还带着悬壶药房许嬷嬷亲手做的益体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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