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疏忽。”木槿受训后又小声朝我道, “娘娘,这李公公不是说自己只粗识几个大字而已吗?但奴婢见他写得一手好字呢。”
我惊愕地抬眸,从镜中看向身后的木槿, “或许是旁人帮他执笔代写的呢?”
木槿摇头道, “不会的,小贺子跟我说是他师傅昨夜在屋里写的, 今早交给了他,没有经过其他人。”
我细想后,笑了笑, 表示理解, “俗话说, 人前装笨,人生才会顺。在杳杳深宫中, 他若想掩藏锋芒,也情有可原。”
用完早膳后,我挪步去了书案旁画画, 恰好李良堡进来奉茶。我让玉棠拿出昨夜从寿丰宫得到的画, 铺在李良堡面前, 并道, “你可见过这幅画?昨儿宫里的老公公们奉嘉慎皇太妃之命,去寿丰宫清理遗物。听说这幅画是苏享蕊苏太妃之物, 本宫瞧着喜欢, 便不舍它被销毁。”
李良堡上前一瞧,两眼发光, 大呼一声, “娘娘好眼力啊, 这是先帝爷的墨宝啊!”
见我不敢置信, 李良堡细细解释说,原来先帝在时,苏太妃最初并不大得宠幸,入宫两年,侍寝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有一日,先帝去王学英宫中吃了闭门羹,恰逢雨下,便躲在了御花园的石亭中避雨。而那一日,同在此地等雨停的,还有淋湿了衣裳的苏享蕊。自然而然地,当夜先帝留宿在苏享蕊那儿。至于这幅画,便是先帝寅时无困意,对着雨后夜空,披衣所作。
李良堡说罢,又叹道,“这幅画苏太妃生前最是稀罕了,大抵是害怕睹物思人,便没有带走它。”我想,李良堡说的也只算是原因之一吧。结合苏太妃与太后各自对我说过的话,苏之所以迁居冷宫,大概是有向太后认输的意思,请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故而做出不恋旧尘的样子。
天渐渐热了,一枝枝晚开的海棠花映在朱色的宫墙边儿上,像是暮春时节颂咏的一曲挽歌。花瓣因风摇曳,陨落。琉璃瓦上,或石板小道上铺着一层凋零的芳魂,却依旧香波阵阵。我踩在花瓣上,朝着饮冬坞里的忍冬苑去。明日是太后寿辰,若按往年的习惯必会大肆操办。可今年京中瘟情局势紧张,皇上又总是倡导不要群聚,王学英身为太后不得不做表率,故这一次尽量从简,仅邀请了宫外七八家贵戚。
因太后与皇上早将代掌六宫的权力托付给了我,所以,今年太后的寿宴自然由我主持了。现在去往忍冬苑就是要看看礼部将场地布置得如何了。木槿好奇问,“娘娘,明明畅春苑风光更好,楼台亭阁更气派,为何太后娘娘要选位置更偏僻的忍冬苑祝寿呢?”
“大概是因为忍冬苑种着十来圃山茶花吧,太后最是钟情这花了。山茶耐冬,不同品种的花期也不同,从寒冬腊月到春日结束之前,都能寻到它的影子。所以啊,太后娘娘惜春,如今再不观赏一次,恐怕就得等到年底了。”我解释说。
走到拐角,正要换路时,却见那王家儿媳王谭氏领着一年轻夫人早早进了宫,此刻正往宁康宫去。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三稚子和随行伺候的仆妇。一行人见了我,便恭谨地上前行礼。王谭氏向我介绍道,“这是陇州尹家尹锦大人的夫人尹卫氏。”
“臣妇尹卫氏卫娉见过良妃娘娘——”尹卫氏再次福了福身,又将身后的一双儿女引至跟前,朝我拜礼。最后又不忘感谢道,“臣妇入京途中颠簸受寒,入京后又水土不服,身子多有不适,这才一直不敢入宫拜会太后娘娘。多亏良妃娘娘前些日子送来的汤药良方,才将我这不争气的任性身体给调顺了。娘娘心系臣妇,臣妇受宠若惊。”
我端雅一笑,一派惠风和畅,“几副汤药而已,何足挂齿。本宫听说尹少夫人从小生活在陇州,是不放心夫君的饮食起居,才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来到人地两生的京城照料他的日常。虽说咱们女人很难像男子那般大有作为,但人在他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自古妻贤夫祸少,男主外,女主内才算和谐。本宫瞧尹少夫人虽是不伏京城水土,但贤惠明理,初心可嘉。同作为女子,颇有感触,这才特意命太医院院判张大人替我配了这服药送去给你。”
若想久坐地厚,得覆盂之安,我心中有长远之计,这点人情笼络,私恩小惠总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的人总是慕势慕强的,对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人投来的关怀、赏识或恩赐,更容易将感动放大,好感加倍。尹卫氏也不例外。何况还是理解和体谅她难处的。我俯下身子,逗了逗两小孩,不忘将一旁王谭氏的六岁长女也拉到跟前,一同夸着可爱。“你们真是乖巧伶俐啊,以后多多进宫陪咱们大皇子做伴可好啊?”
两位年轻夫人一听,心思一动,忙笑着让儿女们答应,“还快快多谢良妃娘娘,能做大皇子的玩伴,可是天大的福气啊。”孩子们倒是纯真,见母亲们殷勤微笑得紧,又以为是带年龄更小更肉嘟嘟的弟弟好玩儿,都笑着点头了。
逗完小孩后,我站直身子,向王谭氏和尹卫氏问道,“太后明日生辰,怎么今儿个就入宫了?”
王谭氏笑答,“太后娘娘心疼咱们晚辈,从宫中来了懿旨,说明日亲戚多,所以让我与尹少夫人带着孩子们今日早些入宫,小住一晚。”
我了然道,“那你们便快快去宁康宫请安吧。本宫也有事忙,咱们明日再聚。”
到了忍冬苑,果然见礼部和内务局的人在忙前忙后。不过这礼部尚书林熙斌大人也在现场,我倒是没有料想到。这位大人素行节俭,反奢侈腐化,只若是他负责的祭祀宴餐,总能鹿裘不完,所以很得翁斐重用。是啊,处处替自己省钱,能不喜欢吗?
第184章
林熙斌身后还跟着三五小官, 见我来了,他们有些忐忑地呈上了花销册子。倒不是害怕我,而是担心惹太后不满。虽然林熙斌喜欢戒奢以俭, 可太后却是不同。于是他婉转道, “娘娘,因今年宾客少, 礼桌减了二十五台,也不设歌舞戏班助兴,比起去年整整节省了十六万两银子。微臣想着, 太后娘娘素喜热闹, 可今年因时疫作乱略显清冷了, 所以在布置方面和饮食方面更花了些功夫,尽量不减往年气派。”
其实这次太后生辰也非逢九满十那样的大日子。因规仪不大, 所以寿宴负责协助我的人是内务局总管和礼部的三把手。难怪他们今天请林熙斌来打头解释了,原是今年的派头大不如前,害怕太后不悦呢。我将披红挂绿, 无比喜庆的忍冬苑环顾一圈, 微笑道, “林尚书公务繁忙也亲自来了, 可见礼部的竭力与用心。太后娘娘体恤各位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艴然不满呢?本宫以为俭以养廉, 俭以养德, 林大人与诸位大人既能为太后娘娘举办这般不失华丽的寿宴,又能为皇上省下一大笔开支, 如此面面圆到已是难得。”
这几人本以为我为了讨太后欢心, 听了他们的话后会一脸为难或怫然作色, 却不想我非但没有苛责不满, 反而通晓他们的难处,不由松了一口气,其中林熙斌见我与他想法相似,更是露出改观之色。
忙完琐事后,我歇在忍冬苑的山椿花圃一角,享受着煦色韶光 。不想,这叶知秋在漪澜殿没等到我,竟亲自找来了。
她如今挺着孕肚,走起路来有些艰难。所幸是乘着轿撵来的。听说柳婉婉前不久也产下了晟王府的第一位贵子。虽是庶出,但好歹是长子,地位非同一般。我瞧叶知秋不嫌累,只能热络地迎上去,又状似责备说,“你差人来叫本宫回去便是,何必自己辛苦跑过来?”
“我啊就是闲不住。”叶知秋说着,神色复杂地打量我,很快又湮了下去。故作轻松地打量了一圈正在布置的场地。见宫人们正张罗着悬灯结彩,好不热闹,竟忍不住难过道,“这还是京中爆发时疫后第一次有宴席参加呢。”
我知道叶知秋这段时间日子并不好过,之前为清河县难民募捐一事出了乱子,银子在被押送去廊地的途中被劫匪盗了,至今下落不明。还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帮到百姓,也没让京城的权臣显贵们对自己改观,反倒恶化了关系。尤其是现在,更有甚者将京城疫情暴发的矛头直指她。烦心的事情桩桩件件,叶知秋心底觉得委屈,却无处申诉。比如,上次在太后宫里,淑妃与她受太后娘娘嘉奖的时候,她确实是提了其余捐款者的功劳的,太后也表示了过两日会一一奖励各位,可这出了宁康宫便再无下文了。就算她与淑妃有意提醒太后此事,太后要么借口不见,要么打马哈将此事糊弄过去。仿佛是存心想坐实她们存在独揽功劳的行为。只能说这次淑妃与她是吃了哑巴亏了。不然,总不能四处奔走相告说是太后娘娘出尔反尔,自己无辜冤枉吧?关键是,她想不通,太后明明对自己筹集捐款的事儿大力褒奖,还奖赏了京郊的良田和亲手题的匾额,总不能是故意给自己捧杀树敌吧?何况,她自认为与太后并无仇怨,太后犯不着故意绕那么一大圈对付自己。
叶知秋越想越理不清思绪,一双秀眉蹙上了几分愁闷。我关怀道,“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发起了愁似的?”
叶知秋踌躇半晌,还是向我道出了自己的不解。为避免她起疑,从此戒备太后,我柔善劝解,“太后娘娘未必是针对你,可能你只是被淑妃娘娘连累罢了。”
“啊?”叶知秋显然十分惊异。
我端着敦诚的样子,“其实我也并不十分清楚,略略猜测而已。但你也是晓得的,之前淑妃有过一些不端的行径,太后娘娘看在眼底,早有训诲之意。这次大概是知道她募捐善款并非真心为百姓担忧,而意在计功谋利。所以才想给她个教训,以此思过吧。反正啊,你只管宽心便是。”
“若真如此,那淑妃对我岂不是倒打一耙了。”叶知秋颦蹙更深。
说得我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并不打算再就此事安慰她了,只转移话头问,“明日才是太后娘娘生辰,你怎么也今日进宫了?”
“也?”叶知秋侧目,“今日还有谁也入宫了吗?”
“太后娘娘的侄媳妇儿王谭氏和陇州尹府的尹卫氏。听说,太后娘娘还特意留她们在宁康宫宿一晚呢。”我观察着她渐渐失惶失落的表情。
叶知秋点头思忖,难怪方才去太后宫里,穗欢姑姑说太后不得空,原是招待侄亲儿孙们去了。本来心情略低沉的她,忽然放眼一望,看半亩山茶盛放在眼前,如此盎然韶华,强自展开欢颜,“等我改明儿,也在京郊的田庄种满花花草草。”
去京郊的田庄的种植?难道晟王府还不够广阔吗?我不曾多想,直到第二日太后寿辰时王谭氏无意间跟我提起晟王府最近的事儿我才晓得,原来叶知秋前些天已经搬去了之前太后赏赐的京郊田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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