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说:“您不想念姑苏,是因为您举家都搬到上都来了。我和您不一样,姑苏有我的亲人,还有我的家。”
想家很大程度上是想念家里的人啊,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皇帝道:“把辜家全族迁进上都不就行了。不过你这人,出息确实不大,就算回到姑苏,你日后也是要出阁的。那时候怎么办,想家想爹娘,婚姻也不算数了吗?”
苏月道:“卑下可以找个同城的郎子,想家了随时可以回家。”
果然……真是个妥善的解决办法。皇帝嘲讽道:“你这郎子一生屈就于小地方,出息肯定也不大。”
其实不管大不大,最要紧的是她想回家。她甚至向皇帝表明了决心,“如果陛下觉得卑下嫁人不妥,卑下可以一辈子不嫁。只要能让我和家里人在一起,不管陛下有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
皇帝怅然看着她,“真没见过你这么恋家的人。你一根筋的样子虽然很招人烦恼,但也有些许可取之处,只要和你成为一家人,永远都不用担心你会跑了。”
苏月由不得支起身子,“那陛下可是答应了?”
皇帝说没有,“你病得有些糊涂了,朕传太医来给你治病吧。”
所以一切的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苏月砸回枕头上,喃喃说:“既然如此,让我回梨园吧。”
皇帝道:“急什么,先养病,养好后何去何从,朕自有安排。”
可这又是什么地方呢,苏月转动眼珠四下打量,高深的殿宇,珍贵的家什布置,还有沉沉垂委的金丝绒帐幔。
通常男子把人劫到一个地方,必定是存着金屋藏娇的目的,她戒备地望着眼前人问:“陛下把我弄进寝宫了?寝宫里私藏女郎,陛下是要我做不见天日的玩物吗?”
皇帝看她的目光简直充满鄙夷,“你脑子里整日装的都是什么男盗女娼,谁说朕把你藏进寝宫了!这里是玄清殿后佛堂,东面是太后的安福殿,北面是命妇朝堂。朕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若是闹出动静来,头一个惊动的就是太后。你不想太后与你算旧账吧,那就老老实实窝在这里,不要声张。”
苏月惊愕地望着他,只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既不要我献身,又不让我回家,拿佛祖和太后镇压我,是何居心啊?”
皇帝眯着眼睛,从那深沉的渊底漾出一层浮光,“朕做这开国皇帝很辛苦,朝中的旧部要压制,前朝的老臣要安抚,不得不动用铁腕诛杀清缴,不令臣僚功高盖主野心膨胀,不令皇亲国戚仗势行凶。可朕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要将偌大的朝堂盘弄在股掌之间,就需扶植亲信,借力打力,不停地算计。算计让人心力交瘁,你深有体会吧?所以朕得给自己找些消遣,你若是回姑苏了,朕的消遣就没了,朕舍不得。”
苏月张口结舌,“陛下拿我做消遣?还不是因为那点旧怨,不依不饶。”
皇帝说是啊,“毕竟朕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如此下过朕的面子。不过娘子对朕来说还是特别的,愿意献身的女郎常有,像你这样不屈不挠的不常有。朕决定了,先治好你,再把你举荐给太后。她宫中有十二位女官,你人缘好,进了安福殿定能交到新朋友,朕一点都不为你担心,真的。”
第30章
真的?
他担不担心, 对她来说有任何妨碍吗?
老天爷,她已经不知道人生还有多少坎坷在等着她了。真是谢主隆恩,要把她举荐给太后, 自己捉弄完了, 还不忘孝敬一下老母亲。太后憋了三年多, 入京都特意从辜家门前经过,这要是落到她手里, 自己不知是否还有好日子过。
苏月惨然说:“卑下有个大胆的妄想,可以不去安福殿, 直接上御前伺候吗?”
皇帝朝她笑了笑, “一个连长命缕都不会编的女郎,朕觉得你应当没有这本事,能够留在朕身边。”
没有本事可以学啊, 苏月道:“其实端茶递水我也会, 我还会研墨铺床、更衣擦身。总之上面怎么吩咐, 卑 下就怎么做,一定做到陛下满意为止……顺便问一下, 宫人在宫中服役是有年限的吧?等我年满二十五,可以回家吗?”
回家回家,三句不离这个宗旨, 十分令人不快。
皇帝道:“也有二十五回不去的, 留在宫中当傅姆, 教导新入宫的宫人,侍奉完皇帝侍奉皇子,侍奉得好, 能荫庇儿女。”
可是都回不去了,哪来的儿女让她荫庇。她又生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那陛下会为宫人指婚吗,找个合适的人结成夫妻,才能荫庇子孙啊。”
皇帝板着脸看她,“你能不能想些实际的东西,为何不是想献身,就是想嫁人?”
为什么,他不知道吗?苏月惆怅地说:“我自小没有离开过爹娘,幼时断奶送到外祖母家,我阿娘想我想得睡不着觉,第二日就把我接回去了,我实在不忍与爹娘分离。”
皇帝心道果真是捧在掌心养大的孩子,真是吃不得一点苦。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断奶失败了?你又喝上了?”
苏月有点不好意思,“倒也没有。我阿娘抹了辣椒,我吃了苦头,后来就死也不肯吃了。”
皇帝叹息,“果真和你打交道,伤你八百,得自损一千。”顿了顿问她,“听说你装病的本事,自幼就颇能唬弄令堂?”
苏月讶然,“这话是我私下和颜在说的,您怎么会知道?”
皇帝说:“隔墙有耳,有些话不能随意说,祸从口出的道理千万要记住,尤其是身在宫内。”
所以一切尽在他掌握,苏月觉得自己就是个蚂蚱,跳不出他的笊篱。
黯然神伤,她两眼呆滞地望着殿顶道:“我阿娘心思不复杂,蒙骗她很容易。”
皇帝怜悯她的单纯,“你没想过她早就识破你了,只是疼爱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么一说,苏月更难过了,“想阿娘,想见她。”
皇帝没理会她的喋喋不休,“你说令堂心思不复杂,朕看你才是真简单。她装不知道,居然能瞒你十几年,你是一点也不往深了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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