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心想感动的点在哪里?感动他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了她吗?
不过转念再一想,自己还是应该心存感激的,毕竟家人千里迢迢迁到上都来,都是因他的恩典。连她现在要回的家也是他赏赐的,不能过河拆桥,不要他登门。
总之一忽儿一个念想,马车在她高低起伏的心绪里,笃笃穿过了街道。这一路因中秋张灯结彩,她的注意力又被夜市的繁华吸引了,暂时把那点小小的为难忘光了。
一条大街穿南市而过,到了尽头拐个弯就是永丰坊。家里仍旧保留着在姑苏时候的习惯,每到中秋就用花灯点亮大门两掖,人还没走近,便能看见门楣上巨大的匾额。
因她早就让人传话,说今晚要回来,大门到这时都没关。远远看见阿爹的身影在门前转了一圈,大概闹不清她回来的路径,探身往坊道那头张望。苏月催促赶车的快一些,车刚挺稳就打帘喊了声阿爹。
辜祈年一听忙回身,吩咐仆妇:“去报夫人,说娘子回来了……”结果话刚说完,看见女儿身后跟着个人,忙又追加了一句,“让全家都出来相迎,陛下驾临了。”
仆妇应个是,匆匆进去传话,辜祈年则上前迎接,堆笑道:“这么晚了,陛下还送苏月回来,实在是有心了。”
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娘子邀朕回来吃团圆饭。”
苏月这时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自己先前不该为了讨好他而信口雌黄。
这下把她阿爹惊住了,好在辜员外见多识广,有八风不动的定力,居然顺势接下了话头,“正是、正是,女郎早就与我们说过了,要宴请陛下。只是唯恐粗茶淡饭,慢待了陛下,陛下若不嫌弃,就请入席吧。”
苏月很意外,“这个时辰了,还没用饭,别不是在等我吧?”
她身上的特质,一大半都是传承自她父亲,姜到底是老的辣,辜祈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殷勤地引皇帝进门,抽空应她:“哪里是等你,分明是在等陛下。”
这时全家人都迎出来,恭敬地向皇帝行过礼。辜夫人招呼女使赶紧预备,一面拉住了苏月的手,小声问她今日可是累坏了。
苏月神采飞扬,告诉母亲:“累虽累了点,但心里很高兴。阿娘,我们筹备了一个多月的曲目大获成功,连陛下都忍不住要亲自登门拜访,感谢阿爹阿娘为朝廷生下我这栋梁之材。”
旁听的皇帝诧异地看向她,结果换来她厚脸皮的微笑,“是吧,陛下?”
他只得应承,对辜家夫妇说:“以前梨园凄风苦雨,一盘散沙,乐工们受人欺凌,是穿着华服的行尸走肉。现在娘子接掌了梨园,梨园里的人都活过来了,都是娘子的功劳。朕要感激辜翁与夫人,教出了这么好的女郎,朕振兴梨园全靠她。她是大梁舞乐的中流砥柱,与朝中贤臣一样,都是朕倚重的臣子。”
这番评价可把辜家夫妇惊坏了,辜祈年忙摆手,“哪里敢当,哪里敢当!她能为梨园效力,是陛下给予优待,破格栽培了她。咱们感激陛下照拂还来不及,女郎怎么受得起陛下如此夸赞。”
苏月说:“阿爹,这是陛下的真心话。”转头看看皇帝,“ 陛下,您快说呀”
皇帝点头不迭,“确实是真心话。”
辜家夫妇对望了一眼,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情,好像也不用太自谦。况且作为父母,从来都为女儿骄傲,小时候头一回懂得准确表达如厕的意思,爹娘欢天喜地告诉了家里所有人。头回学会用筷子,爹娘每顿饭都夸她,整整夸了半个月。如今年轻的女郎,已经能张罗梨园的事务了,那可是一千多人的衙门啊,怎么反倒不能骄傲了?
辜祈年夫妇立马心安理得接受了,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客气地招呼,“快快,陛下请入座吧。”
中秋的家宴安排在庭院里,方便一面用饭,一面赏月。结果皇帝坐下了,一家人却掖着两手站在一旁,毕竟没有招待过这样的人物,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皇帝见状,温声道:“朕冒昧登门,扰了大家过节的好兴致,那就是朕的罪过了。如今是在家中,不是在朝堂,也没有半个外人,大家都坐吧,总不能让朕一人吃这一桌佳肴。”边说边起身比手,“辜翁,夫人……”
辜祈年俯身谢了坐,这才招呼众人,“依陛下的吩咐,都坐,都坐。”
大家这才松散下来,依次落座。
皇帝在除了苏月之外的人面前,言行还是十分正常的,谦和道:“今日宫里设大宴,朕已经用过饭了,辜翁盛情相邀,朕不能推辞,就来凑个趣,先敬全家人一杯吧。”
大家还没来得及举箸,忙又举杯站起身。辜祈年双手捏着杯盏,杯沿一压再压,“陛下对辜家有恩,合该我等敬陛下才对。”
于是一杯酒,你敬我来我敬你,看得苏月直叹气。早就说了不让他来,一来弄得全家战战兢兢,再看天上的月亮,似乎都变成三角的了。只盼他喝完两杯就回宫吧,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她原本还有很多心里话要和家人说,这下子说不成了。
好在边上还有两位阿妹和三位阿嫂,女郎们私下里团聚,苏云给苏月斟上了桂花酿,小声道:“阿姐,咱们干一杯。”
六位女郎碰了杯,一饮而尽,苏月咂咂嘴问:“是从姑苏带来的吧?不像上都的酒,怎么喝都差点意思……”
眼角不经意瞥了皇帝的方向一眼,见他虽然在同阿爹阿兄们说话,然而眼风还是犀利且精准地瞄向了她。
苏月不得已,只好执壶过来,“陛下,这是家乡的桂花酿,极好上口,您也喝一杯吧。”
反正就是你尝试过的东西,不能落下我,皇帝饮过了她们的酒,心情很不错,和辜家的男人们热闹地聊起了以前在姑苏的见闻,也着力打听起姑苏的现状。哪些举措利国利民,哪些弊政要重新改革,他都用心记在了脑子里。
苏雪那厢问苏月:“阿姐今晚住在家里吧?院子里开了好多山茶,我剪了几支插瓶,搁在阿姐窗前了。”
苏月朝她拱拱手,“多谢阿妹,每日把我的屋子打理得那么好,不管我何时回来,屋里都是香香的。”
阿嫂发笑,“可不是,小阿妹一日能上你屋里打扫八百回。”
苏雪赧然说:“我闲着无事可做,就喜欢替阿姐打扫屋子。”
苏月家姐妹三个,是三种不一样的脾气,苏雪是最典型的江南闺秀,养花呀,做女红呀、摆弄些精巧的小东西等,都是她喜欢的。苏月呢,由来受阿爹熏陶,很多时候阿爹谈生意都特意带上她。阿爹说将来就算出阁,也要开设自己的店铺,不吃婆家米面,不受婆家的闲气。至于苏云,性子有点像儿郎,自小就皮,很有主张。虽然她不爱女红,也不爱做生意,但她弹得一手好箜篌,对声乐有她自己的见解。所以当初奉使来征集乐工时,她是真心实意想替阿姐去的。
她就挨着苏月坐,先前一直沉默,忽然开口对苏月说:“阿姐,我想入梨园。”
她的声音并不大,满以为只有阿姐听见,没想到饭桌上忽然安静了。大家齐齐朝她看过来,阿娘分明有些慌,“你说什么呢,怎么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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