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客气得根本不像是在和一个死囚说话,相反倒似是在给长辈问安一般,黄石见状心说:“看来诏狱的锦衣卫打定主意,不见人头落的绝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其实黄石还是误会了这些锦衣卫。他们打定的主意是:即使看到人头落的,也绝对不得罪人。能进诏狱住上几年的人,个个都是在外面一跺脚的面都要晃几晃的主。他们这些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兵,但说到底还是小人物,如果真得罪了快死的人,难保这人没有什么门生、故吏还能给他平反鸣冤。比如这个熊廷弼当了几年的辽东经略。就算不能给自己翻案。只要他某个有权势的朋友存心要替他整整锦衣卫的小兵,他们这些没权势的看守还是受不了的。
半天没听见里面有人吭声。那个锦衣卫又客气的低声叫了两次,就轻轻回过头冲“只有奉钦命审案的官来提人过堂,并且犯人死活不出来时,我们才能硬闯牢房,他们毕竟都是有过功名的大人
黄石凑前一小步,用同样的低音问道:“这位兄弟客气了。可是我能不能自报家门。求见熊先生呢?”
“当然可以。”那个锦衣卫飞快的答应了,他固然不想得罪熊廷弼。但也更不想得罪黄石和魏忠贤。现在看黄石自己把难处揽过去了,他心里当然很高兴,那个锦衣卫说着就后退了几步。恭敬的说:“黄将军请。”
黄石整理一下披风,迈上两步立正在熊廷弼的牢门外。隔着幔布就是恭恭敬敬的一个深鞠躬,他拱手行礼的同时朗声叫道:“小子黄石,求见熊先生。”
这句话说完以后,躬身垂首的黄石就听到周围几个牢房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这些年来黄石的名声也很响亮了,皇帝和内阁这些核心成员能看到黄石的奏章和原始记录,所以还觉得他的战果是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但其他一些与战事无关的官员,很少有机会了解内阁的机密文件,所以他们的消息来源就是小道消息,迄今为止市面上流传的故事要比黄石上报的八百破六千更神奇的多。
比如南关之战就被哄传了一营败三旗,至于这次的复州黄石在自己的奏表里很坦率的谈到了中计的问题,并提到了当时和他一起的辽南东江各部。但在街头巷尾的流言中,这些友军当然都被黄石的崇拜者忽略掉了,既然上次南关是一营败三旗,那么这次当然就是两营破六旗了。
黄石的这些事迹在说先生的口口相传下也变得越来越离奇,这些事迹里中伏、中计者都被说先生修改成了莽古尔泰。这个倒霉蛋作为两次战役的参与者,上次黄石献上的大旗、金盔还被天启下令在御街上展览,所以莽古尔泰已经成为了北京人民口中的笑柄,现在人人都知道莽古尔泰是个著名的笨蛋。这导致的后果之一就是曾被莽古尔泰打败的东江各将也受到了加倍的鄙视,即使他们是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失败也没有用,其中也就是张盘英勇殉国才没有被挖苦上几句。
熊廷弼的牢房中开始也传出了一阵稻草梭梭声,但片刻后还是没有听到有人说话。黄石也不多等,当即又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小子——太子少保、同知都督、世袭辽东都指挥使、东江镇左协副将黄石,特来此伏乞熊先生一
周围更多的牢房中都传出了议论声和低声惊呼声,这些人确认了黄石的身份后,就有不少布帘纷纷抖动起来,被掀开一个个缝隙,后面有无数道射出来,紧紧的在他全身上下盘旋。
黄石还保持姿态一动不动的等待着,但也能感觉到这些徘徊在自己周围的热切视线,他的余光还注意到有些躲在布帘后的眼睛饱含好奇和羞涩,那些眼睛的主人闪动着长长的睫毛,拼命的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名将。
这时熊廷弼的牢房中也传出了一声长叹:“进来了。”黄石隔着布幔回了一句,然后挺直了腰,侧过身让开一条小路让那个锦衣卫过来开牢门。
锦衣卫过来开牢门的时候,黄石的目光在周围的牢房上扫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到处都是眼睛了,女性中一些胆小的还象征性的躲闪了一下,但大部分还是不放过这个近距离观察“明星”的机会,她们纷纷用布挡住脸。勇敢的和那些男犯人一起看过来,对黄石的视线也毫无躲闪。
这时那锦衣卫已经打开了牢门,他转身对着黄石笑道:“黄将军,请进。”
黄石走过那锦衣卫身边的时候,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位弟兄,能不能给我上壶好茶。我一会儿出来再谢。”
那锦衣卫心知黄石不愿意当着这么多眼睛掏钱。就微笑着说道:“好的,黄将军稍坐。小的一会儿就送茶过来。”说完黄石就撩帘而入,把无数道目光一齐挡在外面了。
一个还算宽敞的单人牢房,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个透光的窗户,窗下有一张木板床,床坐落在的表除潮用的干草上,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桌子。曾经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盘腿坐在床上。身穿一身破旧的白布衫,过了这么久的监牢生活。熊廷弼的发髻还是梳拢得甚为齐整,他双臂悠闲的搭在床上的小桌上,正目光炯炯的向着黄石看过来——就如同他们上次见面时的那种目光一样。
踏入牢门之后。黄石向前挪了两小步就站定了,他好似没有看见熊廷弼的坐姿一般。双腿并拢就又是深深一礼:“后生小子,见过熊先生。”
熊廷弼哈哈大笑起来,他连拍了自己的大腿两下,直拍得噼啪作响:“黄将军,你是朝廷二品大员,吾不过一个待死之囚,可当不起你称呼先生这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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