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谷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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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带雨,一个女子哭泣的时候便当真这么好看吗?在回去的路途中燕七无有好几次见到师姐在哭泣,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恐怕天下为情所困的女子都这样,为了一文不值的爱情哭得死去活来。但他没谈过恋爱,从小到大也没哭过几次也自然不能理解他师姐的感受。从河南出发走了半个月,路上一直无事,这一天到了滁州城。

他们的师父半年之前曾经到过这座城市,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间,那时候正是夏天,而现在是冬天。冬夜街道上的空气冻成一块透明的果冻,寒风吹来,锋利如刀,吹得脸生痛。看到街道两旁有几盏彩灯,梁博雪忽然想起今天是小年夜,每家每户要过节,有几盏彩灯也不足为奇。而燕七无腹中空空,因为对气味特别灵敏。路边的屋里正有人做饭,他闻到一股烧鸡和白酒的味道,吃不到只好咽了咽口水。他实在耐不住饥饿,道:“师姐我们找一间客栈打尖吧!”梁博雪也饿了,道:“好,我们到前面看看。”两人骑着马转入一条小巷,进了高岭街,进了一间客栈。

客栈内已经开始打烊了,老板没精打采地上前招待客人。梁博雪像平常进饭店那样点几个平常吃惯的菜,道:“油淋茄子、清蒸肥鸡、一斤汾酒、水煮青菜,再来一个莲藕排骨汤。”老板像往常一样记下客官要点下的菜,随后叫道:“小李,快过来招待客人!”说完走近厨房,亲自下厨了。梁博雪听到“小李”那两个字的时候往那个打杂的小伙子身上看去,有那么一秒钟她又想起李穆清了。

燕七无问:“师姐,你看我们是否能在过年前回到玲珑谷?”梁博雪喝了一口热茶,道:“应该是可以的。滁州离家里一点也不远。”两人又说了两句,无非就是天气又冷了,多穿件衣服之类的话。外面的风渐渐地刮得紧了,店内的火炉却越烧越旺。不管外面有多冷,两人是管不着的了,反正在客栈里有暖气享受就是了。此时客栈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只有一个在一旁擦桌子的小二,客栈内安静得可怜。梁博雪双手支颐这脑袋,饿得没精打采,只等饭菜送上来。她耳朵一动,听得店外有数人奔来,而且俱是带着兵器。燕七无问:“怎么了?”他见师姐这般警惕料想必定有什么大事发生,转头往门外看去,只见前前后后进来了十几个人,俱是绿林中的好汉,只是不认识他们的名号而已。

客栈不大,但这十几个人也刚好把客栈给挤满了。当先一人白须飘动,五十多岁,威风凛凛,估计是这一帮人的首领,上前拱手道:“在下安徽神拳门掌门范真铁,我身后的是安徽和湖北各门派的代表,我范某在此先多谢梁姑娘将五毒教逐出中原武林。”他刚说完,海沙帮的代表接口道:“是啊,梁姑娘武功卓绝,为武林立了大功,今后必定是中原群侠的首领,大伙儿以后唯梁姑娘马首是瞻,唯命是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这话一说完人群中略微有些骚动,但谁也不敢说他说话太露了。

梁博雪在仙霞观赶走五毒教这件事只不过是数日便已经传入武林,她原不求扬名立万,但此时武林中起码有一半的人知道她的名号了。梁博雪虽是女流之辈,但巾帼不让须眉,站起来颇有风范,拱手道:“那原本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只说了半句就不说了,又坐下去,招呼店小二催老板快点上菜。群豪见她安之若素,宠辱不惊,暗暗称道她是个奇女子。梁博雪问:“各位英雄来这里有何贵干?”

范真铁又道:“五毒教虽然已经被赶回川西,但听说他手下有一高手那决斗之日逃走了,咱们须当立即搜寻,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梁女侠,您看如何?”他说话之间把“梁姑娘”换成“梁女侠”,把“你”换成“您”,自然是把梁博雪抬到一个新的高度,但梁博雪听他说要自己追歼师兄吓得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梁博雪现在举足轻重,群豪见她有情况,登时不敢大声喘气。梁博雪心道:“师兄虽然做错了事,但毕竟也是我师兄,就算犯了错也应该由师父责罚,他与我有同门之情,我不能答应他们。”她思考了片刻,道:“那高手武功来历怪异,一身邪气,似乎是西域门派的怪异武功。那天他中了我的一掌之后身负重伤,本想乘胜追击,没想到让他侥幸逃走了。他在这一带无处可躲,恐怕是逃到新疆一带了吧!”

群豪面面相觑,心想新疆这么远,难道我们便要追到新疆去杀他吗?这群人说来也是乌合之众,五毒教在安徽、湖北一带横行霸道的时候也不敢出气儿,待见有人除了这一大害又来上前恭维。范真铁道:“好,那自然是太好了。倘若那高手再踏入湖北、安徽一带,大伙儿一起上,不管他武功有多高,不管有多大的能耐,定叫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既然梁女侠已经为我们指明那恶人逃窜的方向了,那我们不打扰梁女侠用膳了,先行告退了。”说完道柜台那儿跟老板吩咐了几句,掏出银两,说什么要好好招待,这才带着群豪离开客栈。

十几个人后脚刚离开大门,便听得有一人说道:“嗐,那梁姑娘长得真漂亮啊,却不知有没结婚。”又有一人说道:“.....听说她武功甚高,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又有一人说:“听说她轻功极好,江湖中有人叫草上飞、水上漂的,但她是个女子倒不如叫她凌波仙子好了。”那些人说的话都是在议论梁博雪,唧唧喳喳,没完没了。但人多口杂,还有几人说了几句下流话,燕七无听着替师姐直皱眉头,真想冲出去揍他们一顿,梁博雪道:“你不要管他们,让他们说好了。三教九流的,什么人没有?老板啊,上菜,饿死了!”她早饿了半天了,见老板迟迟不上菜,不由得有些恼怒。客栈老板刚才见有这么多武林中人,又知眼前这女子乃是武功高强的女侠,早已吓得兢兢业业,心底不由得害怕。

老板惶恐地上了菜,道:“刚才那位英雄已经替两位给过饭钱和房钱了。”燕七无摆手示意让他下去,而梁博雪对于刚才的事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夹菜便吃。燕七无见师姐低头不语,也不敢说话,也是要夹菜吃。只是他喜欢在吃饭前喝一杯酒。酒已经在水中暖好了,发出阵阵酒香。梁博雪道:“给我也倒一杯吧!”忽然又问:“你好像没有告诉我大师兄为什么加入五毒教,你知道吗?”燕七无喝了一口酒,周身百骸经酒力一冲登时全身暖洋洋,道:“大师兄......那晚我在墙上偷听,好像是为了那九把名剑。”梁博雪道:“师兄一直喜欢把玩古董,他喜欢名剑也很正常,但是这两者有必然的联系吗?”燕七无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向来不对别人说自己的心事。他不说自然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固然坏了自己的名声,日后难以在江湖立足,但若是为了那些宝剑,其实也说得过去。”梁博雪问:“怎么,你觉得他为五毒教杀了那么多人是对的?”

燕七无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低声道:“那自然不是。五毒教是最邪恶的门派,为武林同道所不齿,这样,无论师兄有什么理由都是不对的。”梁博雪道:“师兄年纪也不小了,我只怕他一时糊涂,误入歧途,为奸人利用。师父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放过师兄。念咱们的感情,回去以后先不要告诉师父这件事,好不好?”燕七无向来尊敬师姐的话,哪有敢不从的,又是点头又是说“好”的。

两人吃完了酒菜,要去客房休息。梁博雪喝了两杯酒后怕是醉了,头疼实在得厉害,她想恐怕是因为喝酒把那怪异的头疼引发了。燕七无若是不扶她,恐怕她一步也走不好。梁博雪道:“师弟,你行行好,这么冷的天去药铺给我抓几副药好不好,你师姐我头疼得厉害。你到药铺里抓齐川芎、柴胡、白芷、香附、白芍、郁李仁、白芥子、甘草,外加穿山甲,买回来后给店里的伙计煎药就好了。”外面虽然寒冷,但师姐说话这么客气,他是非去不可了的。把师姐扶到床上后便到药铺抓药。

今晚是小年夜,家家户户在过节,恐怕药铺也早早关门了。燕七无早有担心,不料跑到高岭街头的威信药铺,果然是关门了。燕七无披着件棉袄,站在风雪中也实在冷得瑟瑟发抖。他在门外喊了好久,始终不见药铺老板开门。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阴冷地说道:“这家老板见钱眼开,你说多给些钱,老板就会开门了。”燕七无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路边坐着一个女人,蜷缩着身体,显然是很冷。燕七无见她实在可怜,便脱下棉袄给她披上。那女子眼睛里发出奇异的目光,直盯着他。燕七无虽想问她为什么坐在路边,不怕冷吗,但想到自己还要买药,转身又去敲门,按照女子说的方法说了话,果然见药铺的老板开了门。药铺老板五十多岁,身材短小,花白胡子,手里端着一盏油灯,悻悻道:“小伙子,天这么晚了,你还要叫我起床,刚才说好的,一分钱也不能少!”

燕七无也不跟他计较,无论他说给多少钱都依了,便将要买的药说了一遍,只听得药铺老板皱眉头,瞪着他那老鼠眼说道:“这是谁给你开的药方子?穿山甲这味药不好找,还得再加钱。”听到这里燕七无真想啐他一口,但无论如何也忍住了,咬住牙道:“好,都依你,总之,一味药也不能少!”说完把身上的钱都放在柜面上,药铺老板见了钱这才安心抓药。

燕七无拿了药,刚刚离开铺门,又听见药铺老板说道:“年轻人,慢慢走啊,外面冷!”嬉笑着说完把门关上,燕七无又气又恼,只好踹了两脚在门板上泄气。但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半夜找他抓药,见你又是外乡人便开高价,别恼了!”燕七无一听,又是刚才那个女子说的,道:“你倒是知道得挺多的。”说完便要离开,那女子道:“你不要你的棉袄了吗?”燕七无一怔,又转过身来道:“外面天气冷,你也别在外面待着,这件棉袄就送给你好了。”

那女子却沉着脸道:“哼,你这是可怜我吗,我才不需要别人可怜!”燕七无只道她是个生性骄傲的人,不轻易接受别人施舍,道:“好,你还给我好了。”那女子将棉袄掷了过来,燕七无接过,又穿在身上。那件棉袄披过女人之后多了一股女儿香,虽然淡淡燕七无还是闻到了,他闻到这股香味登时面红过耳。走了两步便听见扑通的一声有人倒地。听这声音肯定是那女子由暖入冷被冻僵了,燕七无走过去把她拉起,只见她脸色如白纸苍白,手心冰凉。女子刚站起来又要坐下去,燕七无又要拉她的手,但她不让他抓,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道:“你别管我,你走吧!”燕七无岂能真的不管她,道:“这样吧,你随我到客栈去,找我师姐去,我看你手心冰凉,怕是生病了。”

女子问:“你师姐是谁?你出来就是为她抓药的吗?”燕七无问:“怎么,你认识我师姐?”女子道:“我不认识,我只是问问。”燕七无笑道:“我师姐名叫梁博雪,她人很好,医术高明。”但听见女子“啊”的一声的惊呼,道:“不行,我不去见你的师姐。”这个女子便是木莹了,那日她离开了木屋,便四处流浪,却始终没有回家。她身上没带钱,在客栈住了几日,最后给老板赶了出来。她没了钱,也不敢住霸王店,离开金青立后心灰意冷,心想这么冷的天儿走在雪地里还不如死了好。

木莹道:“你回去吧,我只不过是在家里热了,出来走走。”燕七无道:“你骗我,你这口音哪里是滁州城的人!你有什么困难对我说罢,看我能不能帮你。”木莹道:“你不用帮我的,我身上没钱,你给我些钱就好了。”燕七无伸手摸口袋,却摸不到钱,这才想起来刚才买药全把钱给药铺老板了,只好拿出一块棕色的环行玉器,道:“你拿着,这块玉值些钱,到当铺换了钱,或是给客栈的老板看了,会让你住店的。”木莹接过那块玉,仔细端详了一番,玉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蛟龙,背面乃是飞在祥云中的凤,放在手里掂量着发现乃是一块真品。燕七无笑道:“你还信不过我吗?这块玉是师父给我的,师父他老人家难道还会找一块假玉来糊弄我吗?”木莹淡淡地道:“谢了。”

刚把玉器收好,便觉得一阵恶心,做呕吐状。木莹道:“我这几天老想吃酸的,又想睡觉,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燕七无低下身子为她把脉,惊道:“你你.....听你说的症状,又为你把了脉,这是怀孕了。”木莹道:“你这是消遣我!你觉得说我怀孕了,很好玩吗?”燕七无道:“我年纪虽小但学过的东西不算少,也学过医术,绝对不会错的。”木莹将信将疑,心想这个孩子只能是金青立的了。没想到和他同居了几个月便有了孩子,只是回到家里如何交代?

燕七无又把棉袄披在她身上,拉她起来,道:“快跟我投宿吧!”木莹道:“我跟你走,但不要去你的那间客栈。”燕七无不知道原因,也不去问,走出高岭街找到一间客栈,老板见木莹手中的是一块古玉,虽然没给现钱但还是让她住下。燕七无一直扶着她进了客房,安排好她转身要走。木莹道:“你过些日子再来看我吧,我也不是个骗子,到时候你来这件客栈找我,我再把玉佩还给你。我爹娘是财主,不差这几个钱的。”燕七无微笑转身,离开客栈,甚至连名字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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