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临出使前,军主狄烈的赠言,马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强烈。马扩并无不安与愧疚,他不是宋朝那些在庙堂上高谈阔论,不知战争之残酷的文官。他是一位外交老手、身先士卒的战士、统帅过千军万马的战将。最好的敌人,是死掉的敌人!对于这一点,他从未怀疑,更未动摇。
金国百姓尚可举幡缟素,安葬亲人;中原百姓呢?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埋葬他们的,只有野狗与黑鸦……
重返上京,再入干元殿,又见到那个当年的皇太弟、如今的金主吴乞买,以及金国权臣国相完颜宗翰。
当年的吴乞买,对马扩尚算友善,而完颜宗翰则是咄咄逼人,没少给马扩难堪……这都是宣和年间的旧事了。此番再度相见,马扩已站在胜利者一方,英姿勃发,气完神足,虽立于敌国的宫殿,却有如在自家庭院一般写意自如。
昔日虽友善,骨子里却透着鄙薄的吴乞买。再见马扩之时,虚伪的笑容中。掩饰不住颓丧之意。而完颜宗翰呢,这个当年如狼王一般冷傲、总以俯视姿态看人的金国第一权臣,眼下只能让人俯视他了——即便是上朝,他也不能久立,须坐定歇息。说不上十句话,就得喘咳一阵,整个病秧子。
就是这两个金国一、二号人物,竟一齐召见马扩。和颜悦色,抚今追昔,大打感情牌。旁敲侧击,询问天枢城与天诛军种种,当然,更不会放过天诛军主狄烈之事。
只不过,马扩是半道入伍之人。对狄烈与天诛军的过往种种,也不太清楚——就算清楚,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他也比谁都清楚。
会见结束之后,更是由太傅宗干。亲自礼送至新建成之天枢使臣驿馆,内中规制与等级,更胜当年……
马扩终于品尝到了胜利使者的滋味。是夜,他凭栏望月,自取短笛。鸣奏一曲,泪湿青衫。
近一月来种种。自马扩脑海中闪过,说实话,金国君臣对他这位使臣,还真是以大国之礼相待,没啥挑的。而如今接到的命令,却是挑起事端,以为战争籍口。这、这、由礼仪之邦,行强梁之事,这角色的转化之快,马扩还真不适应。
挑衅!挑衅!北伐固然是好,但用这样的手段,真的好吗?
马扩正纠结之际,耳畔突然听到萧仲恭笑道:“好了,子充最想见之人已至,国主答应你之事,已做到了。”
马扩茫然抬头:“什么……啊呀,臣下失礼!”
但见帐外立着两位穿着上京城少见的右衽圆领厚袍、头戴翅翎纱帽,一脸风霜之色,却掩盖不住儒雅仪态的宋人。这样的装束,唯有宋人而已。没错,这两位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宋人,而且曾是所有宋人中的老大——太上道君赵佶、渊圣赵桓。
史上最悲催的一对父子皇帝。
马扩从坐位上起来,撩起长袍下摆,飞快迎上,深深一躬:“故臣马扩,叩见二圣。”
左前一人,正是赵佶,这位大宋官家已年届五旬,但多年保养得法,看上去不过四旬出头。赵佶在五国城也没受什么虐待,说他看得开也好,说他没心没肺也好,反正他与金人留下的五名嫔妃又欢乐的生下了两男三女——只不过,这几位一出世,再也不是什么皇子帝姬,而是金人的奴隶。
右后一人,正是赵桓。这位被不负责任的父皇,推出来挡兵灾的赵大郎,此时不过三十出头,但一脸愁苦之色,平白显老了好几岁。看上去不像赵佶的儿子,反倒似兄弟。
这父子皇帝,都曾先后重用过马扩,对他还是挺熟的。所谓他乡遇故交,早没了皇帝架子的赵氏父子,感概激动自不待言。父子二人同时各把一臂,扶起马扩,唏嘘掉泪。
赵桓性急,忍不住抢先问道:“马使君,可是九郎遣你前来?他、他要你如何与金主说项?”说到后面,嘴唇微颤,双眼充满期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