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3点,我去一趟阿姨家,陪外婆和阿姨闲聊。眼看快要5点了,我起身告辞。外婆和阿姨都挽留我,让我留下来吃晚饭。我再三谢绝,她们便不再勉强。阿姨把我送到门口,嘱咐我:“有空再来。路上小心点。”
我下了楼,往家里赶。天正在暗下来,寒气渐渐加重,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几辆轿车、摩托车从身边经过,朝小区深处行去。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我身前或身后,应该和我一样,都是回家客。对面一幢住宅楼亮起了数盏灯光。一个下午的消耗后,我肚子变得空乏,开始思慕起可口的晚饭。想到这里,我加快脚步,好早点到家。
就在我快要走到自己家所在的住宅楼时,一辆摩托车向我飞驰而来。驾驶者是一个不戴头盔的中年男子。在他靠近我的一瞬间,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夜色给他增添了几分伪装,可他那扁长的头颅、廋小的身躯完全拆穿了他的身份。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得意的神情——由于车开得太快、光线又不足,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是他!这不会有错。他得意什么呢?整天生活在自我麻痹、自我欺骗中,一个窝囊废罢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就算认出我又怎样?我们两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亏我还有这么一个亲叔叔,如此冷漠无情…”
我扭头寻找摩托车的踪迹,已经无影无踪了。我不再挂念,继续赶路。到家没多久,爸爸也回来了。稍后,开饭。饭后,和爸妈聊会天,我又去了书房。
书房没装空调,冷冷清清。我又一次端坐在办公桌前发愣。窗外黑黢黢的,除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其余的一切都沉浸在夜的怀抱中。我一时不清楚做点什么才好,茫茫然然地盯着窗玻璃。许久之后,我猛然觉得手脚冰凉,冷极了。试着用手抓笔,近乎握不住。我起身走动打转,两手反复搓摩来取暖。在这当间,我突然想起书柜上次被我搅得一团糟,许久没打理了。既然无聊,为什么不好好整理一番?
我的藏书五花八门,有从小学到大学的大部分教科书,有若干参考书、练习册、作业本和试卷,有一大批自己购买的文学名著、人物传记、历史读物…此外,我热衷于收藏有意义的报纸,大量收集刊登史海珍闻、重要事件、特别报道的报纸,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可以塞满一个半书柜。我的书橱有三排书架,书架下边是并排的三个书柜。杂七杂八的书像哨兵一样站满了整个书架,放不下的书就塞到书柜里,和报纸放一块。好几个月前,我为了找一本《宜兴地理》,把三个书柜全都翻个底朝天,终于刨了出来。而被翻乱的书报被我随意地塞进书柜里,完全丧失了以前的井井有条,乱得吓人。
说干就干,我打开右边的柜子,把杂乱无章的书报一把把捧出来,堆放在瓷砖地上。完全清空后,我蹲下身一点点整理。我对收藏的报纸并不那么在乎,当年辛辛苦苦收集而来,到头来却难得翻一翻,似乎有些不值得。我先把报纸挑出来,堆放在一侧。完成以后,我开始翻检书籍,期盼能找到一两本可资消遣的读物。我对书架上的书早已心生腻味,总想换换口味。塞进书柜的书也不乏好书,只不过被我折腾得失了宠,埋没在某个旮旯里罢了。
我耐心地翻检,劲头十足。这是初二的地理课本,这是连环画《一梦五千年》,这是高三的数学练习册,这是杜埃《不朽的城》…这本又是什么?我把目光集中到一本封面上写有“茵梦湖”字样的小书上。我马上明白过来,大喜过望。我说呢,怎么一直看不到这本书,原来在这里!好书、好书啊!这是德国作家施笃姆的一部小说集,杨武能译的,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书中,我最喜欢的当属《茵梦湖》这篇小说,百读不厌,常常为这个悲剧故事唏嘘感慨。回来以后,我还温习过这篇小说,后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我激动万分,无暇顾及其余未翻检的书籍,拿着《茵梦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我正准备再一次温习这篇小说,却发现书里夹着纸条。取出来一看,一共是两张,都写满了字,其中一张已经揉皱。我打量完好无损的那一张,只见上面写着:
“我们听到她的名字不会感到肉体的痛苦,看到她的笔记也不会发抖,我们不会为了在街上遇见她而改变我们的行程,情感现实逐渐地变成心理现实,成为我们的精神现状:冷漠和遗忘。——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说得对!我何必为这一段情感纠葛再痛苦下去呢?忘了她吧!这一切终将成为往事,早晚会被冷漠和遗忘所取代!不要沦为笑柄!”
当时一而再、再而三劝自己忘了她,结果呢?结果就是:我终究不能释怀,仍然牵挂着她、思念着她!不曾向别人诉说,只能埋在心里、痛在心里!
再看那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两种笔迹,显然是两个人笔谈的结果。前面几段已被涂抹,只剩下最后一次的对话:
“现在小睡一会,到8点我叫你,喉咙怎样了?”
“现在睡不着的,先看会书,待会8:30左右就走。喉咙不见好,要死了。哈哈,没事的,我看书了。”
不用怀疑,第一句出自我写之手,字还算工整,第二句是她回复的,很有书法韵味。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唉、唉!
我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当年这次笔谈的场景:五月初夏的晚上,临近翠微湖的报刊阅览室,灯火通明,静谧少人语。我坐在一张桌子前,身边放着课本、笔记本,低头在纸条上写着什么。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黑色头箍的女生,一脸疲倦,眼睛无力地盯着一份英语试卷…
这样回忆着,我的眼睛渐渐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