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兰竹被调到了—个偏僻的小镇。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洼地,远远看去就象一个炒菜的铁锅。在这之前,张可贤亲自到这里和所里领导打过招呼,对邢兰竹被轮奸一事,作为一条纪律加以保密。所以前两个月,小镇上的人们,对这样一个既漂亮,可又脸上常带忧伤的姑娘到来,虽然有点好奇,但谁也没有把她朝坏处想。在这风平浪静的环境中,邢兰竹那颗受伤的心又慢慢地缝合起来。这时,她虽还不能说彻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但压抑的心情确实有了改观。现在她开始感谢领导对自己的调动,还不时给自己鼓劲,真诚地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摆脱阴影,重新立足于社会。
这个愿望看来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兰竹姑娘待人热情,工作上又是一把好手,自然很快成了储蓄所里令人羡慕的“皇后”,大家有事无事都爱上她宿舍坐坐,山南海北地聊一通。来的最勤的要数那个被人称为热心肠的章大妈,她三天两头给姑娘送吃的,有时一坐下来,还不住眼地盯着姑娘的脸。邢兰竹被看得不好意思,轻轻地问:“章大妈,您有事吗?”章大妈笑眯咪地问:“姑娘,几岁啦?”“二十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成家了,噢,有对象了吗?”邢兰竹红红脸,羞涩地摇摇头。章大妈目艮中放出光来,朝姑娘身边靠靠,亲热地说:“姑娘,大妈给你介绍一个好吗?”“不,不,这辈子我不结婚!”章大妈感到有些意外,再一想,姑娘脸皮嫩,兴许是故意用话挡自己,所以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你看看,长得多帅,你们……”“大妈,”邢兰竹赶紧用手捂住章大妈的嘴,心中象刀割似地疼痛,她又想起了那个令人恐怖的夜晚,不由地垂下限帘,凄凄地说,“大妈,你别逼我,我想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日子。”章大妈看看一群小伙子在姑娘宿舍里高谈阔论,一个劲地表现自己,心里有些惋惜,但她深知火候不到,牛肉不熟,所以不再说什么,只是把那张照片留在桌上,拎着篮子走了。
小镇储蓄所最近新添了两台电子计算机,可是谁也不会调使,邢兰竹便自告奋勇地接了下来,她想找两个帮手,消息一传出,屁股后面立刻围了一大群人,大家争着要当她的助手,把几个老职工眼馋得不住声地说:“嗳,到底是漂亮姑娘有吸引力,你看兰竹姑娘,一声令下,总有人心甘情愿为她效劳,比领导还管用呢。”
这些天工作虽然艰苦,但邢兰竹感到心情舒畅,脚步又轻快起来。那天晚上,她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心口一阵阵恶心,开始还以为是这些天太劳累了,谁想到干着干着,眼睛一黑,就趴倒在桌子上,边上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把她扶到宿舍,待人们散去,邢兰竹竟忍不住“哇哇”吐出几口酸水,这情景,正巧让推门进来的章大妈看见,她好奇地瞪着一双大眼,上上下下把姑娘打量了一番,紧张地问:“姑娘,你真的没结过婚?”邢兰竹无力地摇摇头。“那、那我看,你好象是怀孕了。”“什么?”如晴天打响一个霹雳,震得邢兰竹眼前金星直冒,她猛地想到了什么,惊恐地双手抱住脑袋,“啊呀”一声,泪水汩汩地流了出来。
去卫生院检查,医生断定:邢兰竹有了身孕!
人工流产的消息是瞒不住的,爱嚼舌根的人一渲染,犹如平静的湖水里扔进一块巨石,平淡而又刻板的小镇上出现了骚动,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地互相探听着,由于许多人不明真相,又由于总有那么些人吃饱了饭难受,所以对这个未婚先打胎的女人,便产生了种种猜测和联想,每当邢兰竹出现在小镇上,风言风语象一只只吸血的蚊子,紧紧地追逐过来。“看到吗,这个女人表面上文静静的,其实是只大破鞋,在县城搞大了肚子,被发配下来的。”“她呀,可会迷人了,听说光勾引的男人就有一个排,胎都打过十来回呢。”“当心点,你们家男人和她在一起工作J别让这个狐狸精把魂给勾了去。”
邢兰竹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乱,她原本渴望象小鸟一样自由翱翔,可是,如今看着空荡荡的宿舍,真是欲悲无声,欲哭无泪,她多么想跑到大街上去,放开喉咙喊一声:“我是无罪的!”此时此刻邢兰竹恨死了那两个该死的流氓,是他们毁了自己风华正茂的青春;她也重重地诅咒那不公平的社会舆论,它是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山,压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这天吃过晚饭,邢兰竹端着饭碗刚出食堂,对面过来一个穿红花格子毛衣的小伙子,只见他不眨眼地打量着邢兰竹,象是在欣赏一件奇异珍宝似的,好半天才讨好地说:“邢小姐,我能否陪你去看电影?”邢兰竹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我没空!”那小伙子有些意外,眼睛翻了翻,轻飘飘地说:“得了,得了,和咱哥们你就别再装正经了。来,来,挽住我的胳膊。”邢兰竹不想和他纠缠,自顾自地急步朝前走去。那小伙子又涎着脸追了上来:“邢小姐别走啊,你不是处女,我也不是处男,人家不同情,咱们正好配一对。”邢兰竹愤怒已经达到了极限,她猛地举起手中的饭碗,狠狠地朝对方头上砸去。那小伙子本能地双手一抱头,饭碗砸中他的手臂,掉在地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那小伙子没捞着便宜,气得一跺脚,不干不净地骂道:“神气什么呀?象你这样的臭女人,走到哪里都是漏气货,白给我都不稀罕。”说完,还朝地下吐了几口唾沫。邢兰竹只感到天眩地转,她一阵狂奔,跑回宿舍,一头栽倒在床上,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4.婚配
时隔不久,张可贤陪着两位公安人员找上门来,原来那两个奸污邢兰竹的流氓终于捉拿归案了。张可贤也知道了邢兰竹目前的处境,,他趁机在小镇储蓄所开个群众大会,让大家消除猜疑。会上,公安人员介绍了案情。张可贤也反反复复解释了邢兰竹的不幸。最后还拍着桌子宣布纪律,今后谁再歧视无辜的姑娘,出了事,一切后果由肇事者承担。
打那天起,小道消息总算渐渐地平息下去,再也没有人敢当面指责邢兰竹了。姑娘胸.口似乎吐了一口闷气,随着电子计算机投入日常工作,邢兰竹脸上的乌云开始消失,眼睛里露出点点光亮,可是转眼犹如划亮了一根火柴梗,仅仅是亮了亮,又熄灭了。因为邢兰竹当面看不到对立者,可是在后脑壳,总觉得有人指指点点,叽叽咕咕,有时顺风,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碎言,传到邢兰竹的耳里。人们仍然象躲避瘟神似地绕着她。这时邢兰竹才真正惊醒过来,流氓尽管下了大狱,可是无形的精神桎梏并没有从身上挣脱,反而是越缠越紧了。每当夜深人静,她免不了抱着枕头轻轻地哭一阵。
那天晚上,章大妈陪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她看着两眼红肿的姑娘,鼻子一酸,自己也掉下了同情的泪珠。那个老头从兜里取出几十只鸡蛋,悄悄地放进床头柜里,随后低着头,再也没有吭声。章大妈扳住邢兰竹的肩膀劝道:“姑娘,事情已经出了,你就想开一点吧。大妈想和你唠一件事。”邢兰竹茫然地摇摇头,说:“大妈,我心里乱极了,不想听。”章大妈用手理了理姑娘额前的乱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们女人命苦哇。旧社会,我的姐姐也不幸,被坏人强奸了,这明明不是她的责任,可族里硬说我姐姐有伤风化,最后竟把我姐姐五花大绑,从山顶推下深渊。姑娘,这是命啊!我们女人也别争了,但愿来世变个男人吧。”邢兰竹感情的闸门被打开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怨恨,倒在章大妈怀里放声痛哭起来。这时候,那个老头双手掩住脸面,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章大妈陪着哭了一阵,强忍住心酸,问:“姑娘,你看到刚才那人怎样?”邢兰竹只当那老头是章大妈的丈夫,她心里暗想,这个人长相实在太丑,一只眼睛瞎了,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小疙瘩。但出于礼貌,邢兰竹还是应付道:“不错,这个人看上去挺老实的。”章大妈一听,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凑着邢兰竹的耳根,轻轻地开导道:“姑娘,我是过来人,依我看,女人出了这种事,只有赶快找个婆家,嫁过去。有了男人,这风风雨雨的碎言就会过去的。”邢兰竹突然止住哭泣,象不认识章大妈似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章大妈没看出对方的心思,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朝下讲:“姑娘,他是个个体户,大家都叫他石葫芦,话不多,可人老实,也会干活。虽说长相看上去老些,可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五岁。再说,他也不计较你的事,只要你同意,可以马上举行婚礼……”邢兰竹一把推开章大妈,惊慌地喊了声:“章大妈,你在说什么呀?”章大妈这才发现气氛不对,赶紧止住话头,尴尬地说:“可怜的姑娘呀,大妈也是为你下半辈子着想啊,我们女人除了寻个好男人,还乞求什么呀? ”“大妈,”邢兰竹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胸,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我一不偷,二不抢,干嘛要嫁那个毫不相识的老头!”章大妈本是一片诚心,只想帮助邢兰竹寻找一个归宿。眼下,见姑娘如此失态,赶紧说:“算大妈多嘴了,姑娘,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
第二无,邢兰竹刚起床,听得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开门一看,只见石葫芦用大衣抱着一团东西,头上带着一层白霜,正冻得在那里打抖。石葫芦见了邢兰竹,象犯了罪似地低下头。“你来干什么?”石葫芦闻声,没敢开口,只是将手中的大衣解开,露出了一只沙锅。邢兰竹想起昨晚章大妈的谈话,没好气地高声嘁道:“你走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石葫芦犹豫了一阵,但最后还是耷拉着脑袋走了。
5.幻灭
孤独的夜是那么难熬,邢兰竹的血管里毕竟还流着青春的血液,她没待病好,就挣扎着上班去了。在传达室,她收到了一封没署名的信,信不长,上面写道:
邢兰竹同志:
你的不幸,我深表同情,在不公正的社会舆论面前,你一定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根本用不着忍气吞声地苟活。
八十年代的青年人,再也不能做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牺牲品,挺起你的胸膛,勇敢地去迎接世俗偏见的挑战吧!
邢兰竹在艰难之中,一遍又一遍读着这封来信,象是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信虽没署名,但她心里猜测,这一定是曹大明写的。在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能见到曹大明,哪怕说上一句话,也是一种精神安慰呀。
那么曹大明如今怎样了呢?他当然没有忘记原先那位漂亮活泼的姑娘。这天,乘着下乡检查工作的机会,顺路过来看看邢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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