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街九陌,飞甍鳞次栉比,他在卯时入城,城中便已经是人潮济济,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晨光是一片耀目金光,穿透晨雾,缓缓落在这繁华之景上。
铺子争先恐后开门,贩夫走卒喊着调子,身姿矫健地钻来钻去,筐子里所累的柿饼、干枣、蜜饯,都是从各地而来,还未过时的蜜桔在竹编的箩筐里滚动,和日头一样发出金光,清甜的香气自寒风中散开,格外诱人。
富贵子弟打马插花而过,时有女子成群结队出游,大多都戴帷帽,言笑晏晏。
其中也有女子做男子装扮,腰间带刀,言辞之间,故作豪放——因天子赞赏娘子军,京都中亦以此风为荣,只是不曾见过真正的娘子军是何模样,只好照猫画虎。
从各地赶来的学子从赁的屋子里走出来,受到京都繁华之气熏陶,也都打扮的焕然一新,昂首挺胸地前去求学。
邬瑾去书坊买好笔墨,又去药铺买了治冻疮的膏药,元宵灯笼还挂在茶坊酒肆之中,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他怀抱着东西,不能急走,只能缓缓前往贡院。
在这途中,他一眼便可以仰见禁宫。
巍峨高耸的琼楼巨阙,冲出淡如薄纱的晨雾,高峻峥嵘,金顶接天。
这里面装着波诡云谲的朝堂,挟势弄权的朝臣,重术轻道的天子。
同时也装着天下读书人的气节、风骨、抱负——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他的目光并未在其上逗留太久,到贡院之外查看一番,见并未有变化,道路也都通畅,便转身回了道观。
在他离开贡院时,贡院附近一间小屋中,祁畅缩着肩膀躬着腰钻了出来,看着不远处一个背影似乎是邬瑾,又疑心是自己眼花,揉眼再看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想自己是看书看花了眼睛,便闭上眼睛休息片刻,也嗅一嗅这外头的空气。
一刻钟后,他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只有窄窄一间,屋中无窗,贴墙放着一张床,床边放着一张方桌,方桌饶是只配了一把椅子,那椅子抽出来放时,也紧贴着门了。
他在来时的路上,听闻赁屋子一定要赁在贡院附近,如此才能不错过消息,也能和其他学子结交——谁又能说的清楚他们中会不会出一个位极人臣之人。
他身上有衙门领的三十两路银,还有莫府赏的一百两路银,但他日后不会再回莫府去做奴仆,一切都要做长远计,他既舍不得花银子,又不想错过机会,只好赁下这一间一贯一个月的逼仄屋子。
若是邬瑾在就好了,他想。
邬瑾就像是一座大山,在他身后的人,眼里永远是太平盛世。
第216章 状元
元章二十九年二月初九,省试开考。
数万学子涌入宏大威严的贡院,于密密麻麻的号舍中缩头露脚,在寒风瑟瑟中提笔答卷,要在这千中取一的春闱中,搏一个前程。
三月初一,春闱放榜。
此次春闱,共取士二百九十八人,王景华榜上无名,祁畅为第三甲第七十六名同进士,邬瑾为一甲会元。
三月初九,殿试。
皇帝亲临廷试,坐于帘内,出《民监赋》、《天步维艰论》为题,邬瑾好语似穿珠,令皇帝拨帘观之,见他于一众士子之中,仪容炫目,举止不骄不躁,自信从容,当即点了点头。
三月十五,皇帝召本榜进士聚于文政殿外,听取传胪。
除九十八位同进士不到,其余二百人皆入宫廷,身穿白色斓衫,立于文政殿外。
春日渐暖,殿外云阔天高,毫无遮挡,日光直射而下,落在黄色琉璃瓦上,落在青绿色彩画上,落在红墙、红门、红柱、红窗上,落在白石台基上,数种色彩浮出光影,交相辉映,绚丽夺目。
临近高楼之中,春风偶尔掀动纱帘,珍珠、玛瑙、玻璃、珊瑚诸色珠宝发出的璀璨之光,在宫中女眷高髻之上晃动,变作窥视的眼睛,凝视这隆重的唱名。
如此光辉令士子们噤若寒蝉,鸿胪寺官员引领着士子在两侧听传,等候殿上胪传第一声。
殿外空旷,皇帝的唱名经过内侍传了出来:“第一甲第一名进士及第,宽州邬瑾。”
紧接着,便是第一甲的二名和三名,三人起身出班,由鸿胪寺官员引领,跪谢皇恩,余下进士由大臣唱名,不必出班,只在原地叩拜,起身之后,一同更换绿袍。
邬瑾作为状元,行动之间,都在众进士之首,更衣过后,又是跪拜,领皇帝所赐酒食,旁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而他在行礼之后,端正身姿,遥遥望向大殿之内,神情却是从容平静。
殿试时,他一心答卷,皇帝又坐于帘内,他未曾看清,此时远远一望,不惧触犯龙威,倒是可以让他从容观之。
殿内无风,天光一束束打进去,可见狻猊熏炉之中,烟气沉落,御塌两侧扶手、撘脑、立柱之上,龙纹髹金涂漆,皇帝坐于其上,举目庄重雄健,望之令人生畏。
皇帝御塌之下,大臣分立两侧,满目朱紫,其中一人身穿紫色公服,立在最前方,手持象牙芴板,应是年轻的东宫。
而在太子后方,按例手捧金榜卷轴,同样身穿紫色公服之人,年事已高,应是执宰。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几张面孔眨进眼中,因未曾看到魏藩,心中揣测此次春闱,举荐主考官等事,朝中恐怕已经起过一次纷争。
虽然朝中明令禁止进士拜朝官为恩师,进士都谓之“天子门生”,然而学子之间,依旧会将此次主考官视为“恩师”,投致谢书以谢知遇之恩,因此主考官之选,于东宫和藩王都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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