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竟然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啊……
叶轻舟无声无息地冷笑起来。
两人离开饭馆时天已经黑透了。黎溯问她要不要先去二姨那里休息,叶轻舟却拉着他上了往平房区方向的公交车:“我还有事要问程子昭。”
公交车在行驶途中,车厢内一片漆黑。叶轻舟方才在脑海中把她能梳理清楚的东西全部过了一遍,现在反而松弛了下来,像是一个备考多日的学生,在考试来临前夜终于停下了无休无止的自我折磨,进入了一种四大皆空的状态。她看着车厢里的扶手、座椅、广告牌,随着车辆的行驶而忽明忽暗,像一群苍颜老者发出哀哀的迟暮气息。她这样想着,自己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公交车驶到了转弯的路口。不知司机大哥是仗着夜晚时分马路空旷,还是趁着夜色迷人放飞自我,他这个弯拐得特别放荡,几乎开出了漂移的架势。叶轻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离心力和摩擦力展开了激烈的角逐,然而双方实力悬殊,最终离心力完胜,眼看着叶轻舟就要从椅子上被甩飞出去,还好黎溯一直就站在她旁边,反应飞快地用膝盖顶住了她。
“你又发呆。”黎溯双肘撑在窗边的栏杆上,额头抵着玻璃,用自己前倾的身体拢出一方小小天地,把叶轻舟妥帖地罩在了里面。
叶轻舟抬起头,想要看看他,可这个角度之下她能看见的只有他宽大的 t 恤。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黎溯今天对她态度很是友好,尤其是从医院出来之后。她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黎溯这小孩脾气古怪喜怒无常,比性格最刁的猫还难以琢磨,偏偏这只“猫”还生了一张魅惑人心的脸,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妖孽。
“所以,”叶轻舟心里暗暗地想,“我刚才……到底有没有舔到他的筷子?”
第二十八章 你好,凶手
两人到达程子昭家的时候,发现程子昀已经回来了。
跟哥哥的成熟老练不同,17 岁的程子昀看上去奶白一团,像个没长开的小姑娘。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结束拘留,还是因为看见了叶轻舟这个生人,他始终有些怯怯的,问到他什么才轻声细语地答上一两句。
叶轻舟偷偷地瞟了一眼他的鞋子,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听程子昭说话。
“姐,你这么晚过来,是要问什么事啊?”
叶轻舟言简意赅:“毛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都跟我说说。”
程子昭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什么,给叶轻舟和自己各点了一根烟,带着七分不屑三分不忍,徐徐讲述起来。
“毛二是个蠢蛋,大事小事没一件能拎得清楚,原本就是个该被人打死的货色。我兄弟不嫌弃他,收留了他一起混,可是这家伙不讲义气,攀了高枝说飞就飞,一点也不知道念旧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搭上那个姓杨的傻大款的,那段时间跟个马仔一样天天陪人家泡在赌场里。后来我听人说,好像是某个杨氏集团的仇家买通了毛二,故意让他把杨帆引诱到赌场,让那傻财主在里面昏天暗地的赌,直到欠下天大的债务才突然变了脸色把他扣下,让他爸爸拿钱来赎。毛二一辈子没办过什么像样的事,谁能想到堂堂杨氏集团最后居然毁在他手里?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杨氏一倒他就成了没人管的野狗,最后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程子昭不胜唏嘘地呼了口气,十九岁的人脸上挂着九十岁的沧桑。
叶轻舟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又进入了神游的状态。程子昭刚刚的话像一块小小的拼图,把她心中东拼西凑、残缺不全的猜想又补全了一点点,整幅图景似乎显现出一点别样的生机。
凶手为什么杀曲悠扬,为什么给自己下毒,她都已经有了计较。可唯独有一件事,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杀龚小雅呢?”叶轻舟出神地问。
黎溯没答话,只是把她手里夹着的烟拈了出来。叶轻舟拿到烟从始至终就抽了两口,现在整根烟已经快要燃尽,再夹着就要烧到手了。
“嘿,还认得出我是谁吗?”黎溯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
原本他只是看她快被烫到了也没反应,想让她回回神,可没想到这一句无心之语却变成了落在叶轻舟耳边的一颗火星,猝然燎亮了她头脑中的莽原,冲天的火光歪曲了眼前的模样,虚实不定间,仿佛有一道遥远的声音,从往昔中穿越时光而来,冲破了重重人影、道道迷雾,与黎溯说的话相见恨晚地重叠了起来。
那声音在对叶轻舟说:
“喂,听出来我是谁了吗?”
“说啊,我是谁啊?”
然后,然后……
后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忽然响起的手机提示、吴桐和曲悠扬令人气得捶床的对话、猫咖角落的桌子椅子、入口温热却苦涩难咽的咖啡……
对了,她想起来了!
叶轻舟整个人突然飞弹起来,扑到黎溯身前紧紧抓着他的双臂:“黎溯!黎溯!你还记不记得曲悠扬被杀那天早上,你跟我说,你有个同学在家校互联会上讲话了?”
黎溯被她掐得有点疼,但却没有挣脱,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记得,我初中同学,十班的江域。”
“江域!没错!就是他!”叶轻舟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给他打电话!现在就打!”
叶轻舟躺在二姨理发店的床上,头发浸在温热的水中。黎溯在泵头上按压了两下,挤了些洗发水出来,在手心搓成泡沫,轻柔地抹在叶轻舟的头发上。
甜蜜的馨香在氤氲的热气中飘散开来,让人身心舒畅。叶轻舟闭上双眼,暂停了与世界的视觉联系,专心致志地感受着发丝间穿梭游走的按揉,和少年双手传递来的温度。
让黎溯给她洗头发的确是一种享受,他并不像其他洗头小哥一样一边洗一边热情地跟你拉家常,但他的温柔和用心全部化在了手部的动作里,让人觉得无比放松。洗好后,叶轻舟从黎溯手里拿过毛巾,潦草地擦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擦到不再滴水,便任由湿发披散在两肩,拉住了低头忙碌的黎溯,对他浅浅一笑:“黎溯,我也想试试。”
“试什么?”黎溯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也想给你洗一次头发。”
黎溯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为别的,就为叶轻舟那又尖又长的指甲,简直就是简易梅超风,低配金刚狼,真让叶轻舟给他洗头,别说头发了,估计连脑袋都保不住。
但叶轻舟这人平常插科打诨死皮赖脸,真正执着起来却非常温和,只是一声不响地注视你,笑意中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恳求。遇上这样的神情,你是骂也骂不出口,踹也踹不出去,最后都得妥协。黎溯也不例外,被她看了几秒钟之后就败下阵来,转身去二姨的柜台里翻出一盒指甲剪丢给了她:“剪完了给我检查,否则别想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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