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的儿子,郭敞是不敢想‘以后’的,怕想了以后人就没了,徒增悲伤。这还会形成一种习惯,像是二皇子郭琅都那么大了,他也能想想‘以后’了,如今也不会想了...只有对郭玺,即使也会担心他长不大,却还是能付出期待。
这也是‘习惯’使然。
又和素娥一起逗了郭玺一会儿,郭敞才起身道:“不能再呆了,朕非走不可了。”
郭敞今天下午计划是要见几位即将离开京城的新上任地方官吏的,这几位地方官都是科举出身、天子门生,其中两位甚至就是中书舍人来的——此时组成皇帝‘内朝’的也就是翰林学士了,而翰林学士往往又会加中书舍人或知制诰的实际官职
中书舍人和知制诰都负责辅助皇帝起草诏令,别看中书舍人只是做文书工作,实际非同一般。一来他们和皇帝走得近,天然就容易‘简在帝心’。二来站得高、看得远,长期在皇帝身边工作,眼睛看到的都是最核心的权力运作,对未来可以说是受用无穷。
郭敞离了玉殿就去垂拱殿接见臣子,完事后干脆就在垂拱殿处理一些政务,还在垂拱殿用了晚膳。
这个时候总算清闲了些,有空想些事了。一开始他也没想什么,却想着今晚要不要去玉殿——这些日子素娥需要休养,侍寝是不行的,郭敞也没那个意思。只是前头素娥差点儿没了,他正是不能叫她离了眼前的时候。
只是郭敞是有这个需求,张皇后今日却在祭灶后与他念叨。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素娥如今不好侍寝,他不该去玉殿——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
这有些干涉皇帝的私生活了,但张皇后作为皇后,为这个事情劝说郭敞也是名正言顺。毕竟皇帝和后妃们睡觉,从道理上来说就不是为了取了(即使实际主要还是为了取乐),而是为了生下皇嗣。不能睡觉生孩子的‘睡觉’毫无意义,根本就是‘浪费’!
好比是拿珍贵的牲口去耕种根本无法长苗的盐碱地。
郭敞有些不爽张皇后‘教他做事’,也不是不能以皇帝的权威置之不理。但他到底不想一件小事最后惹来更多风波,叫前朝后宫都议论起来——郭敞是个任性的人,可也不是什么昏君,这种事肯定也是在意的。
因为这个,一时之间倒有些踌躇起来了...要真心来说,他当然想去玉殿见素娥,但又不愿意为这么点儿事儿弄得好大阵仗——他又不是恋爱脑,素娥是他的妃嫔,随时都能见,这一晚两晚的确实是小事。
想着这件事,又想到素娥这些日子养病难熬,下意识便开口道:“吩咐意思局、尚功局等,攒造些游戏、把玩之物,尽快送到玉殿去......”
一旁的王志通立刻领了一声‘是’,朝另外两个宦官使了眼色,那两个宦官就退了出去,显然是照着郭敞的命令去了意思局、尚功局。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王志通只在一旁静静垂手站着,觉得这顿饭该不会有别的事了。却没想到郭敞端起酒杯又放下,露出了惊疑之色!
郭敞想起来了!之前他在玉殿和素娥说到了素娥这次食病谁也怪不着的事。当时他一时口快,顺嘴说了没有迁怒的意思,不然的话最初提醒他‘杧果’是稀罕水果,可以赐给后宫的方采薇也要怪罪了(方采薇说的是希望赐给自己)。
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郭敞脑海里仿佛是一缕火光划过,一下点亮了什么。只是那太突然、太短暂了,以至于他当时一时没将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然后火光熄灭,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现在他又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有些灵感就是这样的,并不是说忘了就全忘了。而是潜伏在了记忆的角落,在下一个不期而至的瞬间才会被重新想起来——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提到那些会觉得古怪了。
那不是平常那种无由来的古怪感,而是因为事情真有古怪!
说来,这几个月在他耳边提及杧果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提及素娥喜食瓜果的人也多...虽然后者是事实,在素娥正得宠的情况下,有不少人说这个很正常。但问题是,素娥喜欢的东西又不止这一个,瓜果在其中并不突出。
考虑到瓜果之类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哪怕是京城左近不出产的稀有水果,在宫廷之中也算不得高贵。这一点看那些给素娥送礼的人拿出的礼物就知道了,人家讨好宠妃送的也是既得喜欢,也格外珍贵的物品。
至于提及‘杧果’的人多,这就更不可理喻了!杧果难道是最近京城风行的水果不成?怎么一个产自广南东路等地,没有多少名气(不是荔枝那种有杨贵妃带货的人气水果),宫里都没进过几次的水果,一下就值得那么多人在他耳边说了?
郭敞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特别巧的事儿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但一件表面看是巧合的事,其实是阴谋算计的结果的可能性也很大,在宫廷之中尤其如此——这件事还落到了素娥身上,这让郭敞一旦有所怀疑就不可能轻轻放过了。
想到素娥的命悬一线可能是一场阴谋,这些日子以来的后怕结合了盛夏酷热气候下的烦躁,让郭敞的负面情绪一瞬间被拉高
他几乎没做多想,下意识站起身来回踱步着道:“王志通!你去给朕查一件事...这几个月在朕耳边提过杧果,还有说到顺仪喜爱瓜果的,都名列出来——你去查他们,查他们那之前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
郭敞还强调道:“尽快去查,不可错漏一点儿!”
第156章 宫廷岁月156
在皇宫外头的人看来, 宫廷是个极神秘的地方,对宫廷有着种种想象——基本上,对天宫如何想的, 对皇宫就如何想。这本来也不错, 皇宫是‘天子’居所, 作为天之子, 住在‘天宫’也正常。
当然,现实的逻辑其实是相反的,没有人知道天宫是什么样,所以实际是天宫按着皇宫来塑造。
只不过皇宫的真实情况知道的人很少, 而少数知道的人也不会随意说。所以无论是前朝遗迹, 还是本朝漏出去的风声, 最终也只能拼凑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宫廷’。譬如说, 外面的人会觉得宫里肯定无处不精美宽阔, 但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哪怕是宫里的主子,那些级别不够的, 也多的是住得逼仄的,居所更谈不到华丽精美。至于主子以外的奴婢就更不必说了, 哪怕是奴婢中有权有势的, 有官职在身, 又是贵人跟前的红人, 依旧要住到条件很艰苦的‘下所’!
像王志通,他可以说是宫女和宦官中做到顶尖了,论职位,他如今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都知’是个挂名的)。论荣宠, 他乃是皇帝心腹,如此无论是外头的相公, 还是后宫的宠妃,谁在他跟前不是客客气气的?
但即使是王志通,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落脚的地方也很普通,甚至‘艰苦’——他倒是不住福宁宫的下所,因为官家实在是太离不开他这样一个忠仆了,所以他歇脚的地方其实离皇帝的寝殿不远。
但福宁殿的正殿好房子哪里能给他用?就是下面的人奉承他,他也不能真住正经房子啊!真住了,那就叫做‘僭越’!怎么着,还想和官家做邻居吗?
所以他住的地方其实是在福宁殿正殿一侧一间偏房后头,给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这间偏房本来就不是用来住人的,原来是专用来熬药的。在这里熬药离得近,送来的药汤不会凉。同时又不像茶房之类,离得太近了,熬药期间叫官家闻着药味儿。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小空间,也是这两年有官家特别恩典才能有的!至少在这里安置,王志通就不用回下所了,这给他省了不少时间。这就像后世的上班族,就住在公司附近,可以tຊ步行几分钟上下班,省了不少通勤时间。
现代打工人通勤时间长一些还没什么,至少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毕竟普通打工人的时间大多不怎么‘值钱’。而王志通不是这样的,他要在皇帝需要他的时候立刻跟上——如果当时他恰好不在皇帝身边,就得离得近才能反应过来了。
这跟得上与跟不上,或许就是得宠与失宠的差距!
另外还不只是省时间,关键是省下的时间可以拿来休息。对于王志通这样一个全天伺候官家的大宦官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他日常是郭敞在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郭敞休息了他不能立刻休息,郭敞没起床他要先起床。皇帝的作息本来就很紧凑了,而他作为皇帝的跟前红人,作息只有更紧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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