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4(出书版)

宋慈洗冤笔记4(出书版) 第2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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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置正对戏台,离得很近,前方又无遮挡,宋慈只需稍稍抬头,戏台上的一切便尽入眼中。只见林遇仙站到了戏台的正前方,冲台下看客拱手,大声说道:“在下林遇仙,打嘉兴乡下来,机缘巧合,得以在此献艺,些许微末道行,让各位贵客见笑了。”和气地笑了几声,“在下每日只献三艺,方才这‘口吐活鱼’是第一艺。接下来的第二艺,唤作‘喷噀成画’。”说罢大袖一招,早就候在台下的几个戏工搬上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数只茶盏和一只大碗,茶盏中不是茶水,而是五颜六色的染料。
林遇仙将各色染料倒在大碗里,花花绿绿,五彩斑斓,又倒入清水,搅和均匀。他缓缓念起咒语,祝祷了片刻,忽然高仰起头,将一大碗染料喝进了肚子里,肚子很快微微鼓起。两个戏工在戏台上拉开一匹白布,林遇仙拍打鼓起的肚子,对准白布一口口地喷出染料,只见白布上渐渐显出菩萨访问人间疾苦的画像,各种颜色互相映衬,便如刚画出来的一样。
这一手幻术露出来,满棚看客先是鸦雀无声,随即掌声雷动。
宋慈看得惊呆了,小手举在空中,一时竟忘了鼓掌。禹秋兰对林遇仙的幻术并不怎么在意,目光大多时候集中在宋慈身上,见宋慈如此着迷,心里不由得甚感欣慰。她朝戏台的右侧望去,那女班主正站在那里。她向那女班主报以感激一笑,那女班主微微点了点头。
等到四下里掌声稍缓,宋慈才从方才的惊奇中回过神来,使劲地拍起了手。相邻椅子上坐着一个衣饰贵气的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听见宋慈过于响亮的掌声,忍不住转过头来瞧了宋慈一眼。那女孩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那女子轻轻碰了碰那女孩的手,道:“妹妹,快看。”女孩听了姐姐的话,回头望向台上。
戏台之上,林遇仙的第二艺刚结束,第三艺紧跟着便来了,并声称这是一门叫作“沧海桑田”的幻术,需要请上一位年少的看客相助。众多看客急忙挥动手臂,其中不乏一些并不年轻的,“我,我,我”的叫声此起彼伏。宋慈急忙举起了手,邻座那女孩也几乎同时举起了手。
林遇仙笑道:“各位贵客如此赏脸,在下先谢过了。请哪位贵客登台,便交由拙荆来挑选吧。”说罢向那女班主抬手示意。
那女班主看了看众多举手的看客,最终面带微笑,走到禹秋兰的身前,请宋慈上台相助。宋慈得知自己被选中,当真是高兴坏了。那女孩的脸色有些奇怪,看了宋慈一眼,举起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禹秋兰没想到那女班主会选择宋慈,她本人对幻术一窍不通,宋慈又那么小,于是连连摆手表示拒绝。可宋慈很想上台参演幻术,忍不住央求母亲。那女班主说耽搁不了多长时间,也不需要宋慈做什么,只需上台站一会儿即可,让禹秋兰放心就行。眼见宋慈一张小脸上满是期待,禹秋兰最终选择了答允,松开了怀抱,让宋慈随那女班主登上了戏台。
林遇仙请宋慈站到戏台正中央,低声叮嘱道:“待会儿幻术开始后,无论发生什么,请你站在此处,千万莫要移动。”
宋慈点了一下头,不忘朝禹秋兰一笑,示意母亲不必担心。
林遇仙在戏台上走了一圈,清了清嗓子,指着宋慈道:“这位小公子如此年少,当真让我好生羡慕。‘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想当年,我也如小公子这般年少过,那时却不知惜取光阴。倘若能让我重返垂髫,该有多好!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世间多少人,不知光阴之苦,徒然虚掷年华,直至垂垂老矣,方才追悔莫及。”
他出口成章,堪比文人墨客,说罢长吸一口气,朝宋慈缓缓吹出,吹出来的却不是气,而是一股白烟。这股白烟源源不断,越来越多,萦绕在宋慈周围。宋慈惊奇万分,若是身在台下,只怕又要鼓起掌来。但他记得林遇仙的叮嘱,任凭烟雾向自己聚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股白烟极为古怪,没有向高处飘散,反而在宋慈的身边凝聚,渐渐将宋慈彻底罩住,只剩下一道淡淡的人影。这时林遇仙停止吹气,围着白烟走了几圈,双手不断地挥动,口中念念有词,祝祷了十几句。忽然他停了下来,大袖一挥,白烟四散,烟雾中那道淡淡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满棚看客接二连三地站起,惊呼声此起彼伏,只因原本年龄幼小的宋慈,竟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头。那老头一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刮手的皱纹,又抓下一缕头发,看见了苍白的发丝,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一脸惊恐,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遇仙向台下招手,两个戏工上来,搀扶着那老头走下台去。林遇仙冲台下看客团团拱手,笑道:“在下献丑了!今日三艺已毕,多谢诸位贵客捧场!”
百戏棚内顿时掌声四起,喝彩声不绝。
一众鼓掌喝彩声中,禹秋兰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原以为林遇仙将宋慈变成了老头,接下来就该将宋慈变回来,哪知林遇仙的幻术就这么结束了。眼见林遇仙致谢之后,径直退入了后台,那女班主也朝后台走去,有戏工开始收取赏钱,看客们开始陆续散场,她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连忙上前叫住那女班主,询问宋慈何在。
那女班主笑了,小声道:“夫人莫要心急,你孩子就在后台,我这便去领他出来,还请你在此稍候。”说罢走去了台后。
后台入口有戏工看守,不让外人随意进入,禹秋兰只得等候在外。
如此等了好一阵子,看客们都已散尽,仍不见宋慈出来。禹秋兰有些急了,想进后台看看,但被戏工拦住。她要求见林遇仙和那女班主,戏工却压根不理睬她。她越发起急,与戏工争执起来,很快又来了好几个戏工,一起阻拦她,死活不让她进入后台。
就在禹秋兰与几个戏工的争执愈演愈烈时,一个女孩忽然从远处跑来。禹秋兰认得那女孩,之前观看幻术时,那女孩就坐在宋慈的身边。那女孩找到禹秋兰,问她是不是在找孩子,还说她孩子不在后台,而是在百戏棚的后门。
禹秋兰不明真假,随那女孩赶往百戏棚的后门,果然看见了等在这里的宋慈。宋慈不是孤身一人,而是由那女孩的姐姐照看着。那女孩的姐姐见禹秋兰来了,便留下宋慈,与那女孩乘上早就停在后门外的一顶轿子,在几个下人的陪护下离开了。
宋慈的衣裤上沾染了不少尘土,脸颊有些青肿,似乎受了欺负。禹秋兰将宋慈紧紧抱在怀中,问宋慈出了什么事。宋慈一开始不肯说话,后来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禹秋兰知道若是摔跤,方才还那么高兴的宋慈,不会变得这么沉默。她问是不是幻术班子的人欺负了他,宋慈摇了摇头;又问是不是刚才那对乘轿子的姐妹欺负了他,宋慈仍是摇头。
直到回到锦绣客舍,回到行香子房,禹秋兰脱去宋慈的衣服,见宋慈不止脸颊青肿,浑身上下还有不少青紫瘀伤,一再追问,宋慈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实话。
原来之前在百戏棚,戏台上烟雾弥漫开来时,宋慈的脚下突然一空,正中央的台面陡然陷落,他整个人掉入一道四四方方的暗门,落到了戏台的下面。所谓“明台暗门”,天底下许多表演幻术的场所,都会在戏台上设置这样一道甚至多道暗门,用来表演类似入壶舞那种大变活人的幻术,百戏棚也是如此。林遇仙的这一门“沧海桑田”幻术,其实与入壶舞大同小异,事先安排了戏工在戏台底下候着,看准烟雾弥漫之时开启暗门,使得宋慈掉入台下,再让提前躲在下面的老头爬上台面,就这样来了一出孩童变老者的好戏。暗门之下是一条连通后台的暗道,宋慈先是被戏工带去了后台,在这里见到了女班主,女班主又从侧门将他带出后台,说是带他去见母亲,却将他带到了百戏棚的后门。在那里,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韩㣉。
韩㣉很是痴迷幻术,自打林遇仙声名鹊起以来,他每晚都会光顾百戏棚。今晚他也来了,就坐在戏台的正前方,也就是后来宋慈坐过的那个空座。在第一个“口吐活鱼”幻术表演时,韩㣉无意间瞧见了站在戏台边角的禹秋兰和宋慈。他一下子想起了白天的事,恼恨宋慈当众给他难堪,顿时起了报复之心。在宋慈目不转睛地看着幻术表演时,韩㣉叫来了女班主,将宋慈指给她看,吩咐她想法子将宋慈与禹秋兰分开,再把宋慈单独带去后门,他则由虫达护着,提前去了后门等着。韩㣉每晚都来百戏棚捧场,小小年纪的他,出手却极为阔绰,每次都会给一大笔赏钱,女班主因此认得韩㣉,也早已打听过韩㣉的家世来历,知道韩㣉出身外戚之家,其母亲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这样的人她可得罪不起,这才请禹秋兰和宋慈去坐空出来的椅子,以换取两人的信任,再请宋慈上台助演幻术,趁机把宋慈领去了后门。
宋慈一到后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韩㣉一脚踹翻在地。韩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女班主,冲着宋慈骂道:“你个田舍小儿,霸占别人的东西,该不该赔钱?”
“霸占别人东西的是你,最后却害得我爹赔钱,你把钱还来!”宋慈很不服气,爬起身来,朝韩㣉伸出了手。
韩㣉狠踹一脚,再次将宋慈踢倒在地,道:“你刚才坐的位子,是我花钱买的。你擅自坐了,那就是霸占我的位子,就该赔我的钱。赔不出钱来,那就活该你挨打!”说着一边狞笑,一边对着宋慈拳打脚踢。
宋慈一开始还试图反抗,可韩㣉足足大他五岁,个子比他高出太多,身子也比他壮实太多,下手下脚又狠,最终他只能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忍受着一下又一下的疼痛。他最初还能争辩几句,渐渐被打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胸闷气短,难以喘过气来。虫达站在一旁,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韩㣉忽然停手了,只因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赶来阻止了他。宋慈以为是母亲赶来了,抱着脑袋的双手稍稍放开,却见来人不是禹秋兰,而是之前坐在他邻座的女孩。那女孩拦在宋慈身前,道:“好你个韩㣉,一见你叫住那女班主耳语,又突然朝后门来,就知道没好事。”宋慈听得这话,才算知道了韩㣉的真名实姓。
赶来的人不止那女孩,还有那女孩的姐姐,以及几个下人。韩㣉似乎对这对姐妹颇为忌惮,干笑了两声,道:“今日的戏着实不错,看得实在过瘾!”说罢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由虫达护着,从后门快步走了。离开之前,他还瞪了宋慈一眼,目光中透着怨恨,似乎方才那一顿殴打还没让他解气。
韩㣉走后,那女孩将宋慈扶了起来,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宋慈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却摇头道:“我没事。”
那女孩道:“韩㣉这小子以大欺小,着实可恶,哪天逮着机会,我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她似乎担心韩㣉去而复返,先将宋慈交给姐姐照看,然后奔去戏台把禹秋兰叫了来。姐妹二人救了宋慈,却连姓名都没留下,便即乘轿离开了。
因为白天破鸡辨食一事,宋慈自觉给父母添了麻烦,夜里又遇到这种事,最先想到的不是要找父母做主,而是怕给父母再添麻烦,又觉得太过丢脸,若非禹秋兰不断追问,他本打算把这事藏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的。
身体受了伤,一段时日便可痊愈,可心里受了伤,也许终其一生难以愈合。禹秋兰知道宋慈受了极大的委屈,心疼地抱住他,轻声道:“慈儿别怕,你是个好孩子,没做错任何事,是那个叫韩㣉的孩子太坏。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再不好的事情,你都要敢于说出来,娘不会再让你受人欺负……”
她打来水给宋慈擦洗了身子,又在伤处涂抹了消肿散瘀的药膏。她不再当着宋慈的面提及此事,打算等宋巩回来后,两人私下商量,如何去找那叫韩㣉的孩子讨回公道。她一向性情温和,若受人欺辱的是自己,她忍忍便过去了,可受人欺负的是宋慈,那就不行。宋慈被韩㣉打得这么狠,哪怕对方看起来是权贵家的孩子,她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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