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逃课不逃课,重要吗?说起西陵不与外邦联姻,那是祖辈的坚持。后来情况有变,鄢太后成了实际的掌权者,固有的规则,就是用来一一打破的。
冷静一下,她问危蓝:“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在做?”
危蓝简直觉得她糊涂了,“现在是章和二年,少帝治下。”
章和二年,台阁提出联姻的前一年。
宜鸾终于厘清了头绪,看来自己福大命大,老天爷给了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让她自救,改变客死他乡的命运。
思及此,高兴得笑出来,果真命不该绝啊。她这样的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本不该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然而快乐是短暂的,还没等她笑完,危蓝就让人送来了书匣,恭恭敬敬道:“殿下,您已经迟到了,不消半刻,太傅该派人来请您了。”
被太傅管束的恐惧根深蒂固,若说宜鸾最畏惧的人是谁,非太傅莫属。
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出了门。她所住的云台殿,和翊龙园隔着整个西宫,得穿过两道大宫门,才能进华光殿。每到时间赶不及时,她就万分气恼,住得太远,上学十分不便。她曾经和少帝抱怨过,想换个离华光殿近一点的地方居住,少帝当然不会拒绝,但得呈禀太后。
鄢太后对谁都很冷淡,就是那种全天下都欠着她十吊钱的态度,拿眼冷冷一瞥她,“我的德阳殿离华光殿最近,要不让给三公主?”
吓得宜鸾再也没敢提这件事,住得远些就远些吧,早点出门问题也不大。
当然想是这样想,实行起来莫名困难,每次自觉时间充沛,每次都要紧赶慢赶。
不过这次是真的事出有因,她出了趟远门刚回来,能这么快归位,已经算她适应能力强了。反正自己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但愿太傅也能讲点道理。
急吼吼进了神虎门,抬眼朝西一望,华光殿前站满了人,都是各宫各府陪同来的内侍。西陵对于宗室子女的教育,有十分明确的规定,人人都要习学到二十。就算是已经出降的公主,也得每日按时进来读书,不得有半分懈怠。
老实说,先前让她联姻,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以后不用再读书。她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坐在课堂上对她来说是种折磨,甚至连字,她到现在都写不好。
太傅是不待见她的,差生自惭形秽心思敏感,纵然说不出哪里受到过歧视,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因此即便太傅天人之姿,她也没敢仔细看过他的脸。
课堂上又在论道,什么知人智者,自知者明。太傅教授了他们两年,已经摸清了每个人的根底,深奥的讲学自有出众的学生对答,这种简单的,就交给资质平平的来表现。
好在帝学里资质平平的占大多数,某种方面来说宜鸾并不孤单,和她一样不长进的也有两三位,譬如凌王世子。
他磕磕巴巴,答得艰涩异常,“就是说,能识人,是一种智慧。我们从孩童起,就要学会识人……那个,三岁起码认得父母长辈,再大一些认得邻里师长,如此就是……就是智慧。”
主旨没错,但表述过于简单,失去了论道的意义,连宜鸾都觉得不太行。
太傅背对着殿门,优雅的身姿好像不那么澹宁了,“嗯”了声,陷入沉默。
课堂上弥布凝重的气氛,谁都不敢轻易出声。槛外的宜鸾自然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进去,闪了闪身,挨到了门旁。
良久,才听太傅的嗓音刀锋过雪般响起,“世子这智慧,来得太简单了。”
凌王世子急得直冒汗,那颗贫瘠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更有深度的解答。不过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急智却有几分,一双眼不知怎么那么尖,忽然发现了宜鸾,立刻如蒙大赦般报告:“太傅,三公主她又来迟了!”
第3章
真晦气,难兄难弟就是用来坑害的吗?枉他们认识了十几年,还沾着亲戚,紧要关头就这么出卖她。
宜鸾想躲,可十几双眼睛一齐望过来,令她无所遁形。
惨死的那点忧伤的后劲,也因此忽然消散了。这刻顾不上自怨自艾,她带着几分惊惶瞥了瞥殿里的人,长姐宜凤投来同情的目光,毕竟每次挨训的惨况历历在目;二姐宜凰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和宜鸾一样讨厌读书,但诗词歌赋比男子都强。
最让宜鸾心头牵痛的,是最上首的少帝。他是她嫡亲的弟弟,那时送她和亲,哭得涕泪满襟,却要极力压制。这西陵上下,最舍不得她的,只有闻誉了。
当然,这位从小受她辖制的胞弟,对她的屡屡迟到不敢抱任何批判的态度。他只是担心太傅会罚她,也作好了替她求情,帮她抄书的准备。
凌王世子的告状,终于让太傅转过身来。宜鸾不敢直视,忙低下头,蹉着步子到了太傅面前。
迟到的理由编造过无数个,每次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想必太傅一本正经听她扯谎,也听得无奈无聊吧!
经历过生死的人,忽然有了坦诚的勇气,这次她交代得很老实,掖着两手道:“我午睡睡过头了,请老师责罚。”
说起太傅的责罚,除了利落的戒尺伺候,还没有疾言厉色过,但那种天然的威慑力,实在够人喝一壶。当初爹爹请他出山,说他能辅佐王事,有匡正八极之才,宜鸾深以为然。因为仅仅是授课而已,已经让所有人折服于他的才学,敬畏于他的机断了。
认错认得爽快,领板子也可以爽快一些,避免接受太傅可怕的凝视。早前挨了打,她是觉得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但随着次数的递增,好像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太傅面前人人平等,闻誉做了国君,有一回命内官仿他的笔迹抄书,也扎扎实实挨过一回板子。
宜鸾垂首等着太傅发落,眼梢瞥见少帝支起身子半站起来,随时准备营救她。
然而这次却让人意外,大概是太傅觉得她鲜少真诚,还有挽救的余地,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随手摆了摆,“回你的座上去吧。”就将此事揭过了。
恍如日光照进心坎里,今日的太傅,分外慈悲。
少帝松了口气,放心地坐了回去。宜鸾盯着太傅的玄色夔纹袍角,连经纬间的银线,都变得如此光辉灿烂。
“多谢老师。”她欢天喜地俯了俯身,提着自己的书匣往座上去。路过凌王世子的桌案,狠狠瞪了瞪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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