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不远,他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可再腌脏,为人子,也识得父容。
他走近,来到躺在地上休息的流浪汉身边,跪坐下去,将自己的僧袍脱下,盖在他的身上。
李仁玉猛然惊醒,抖了两抖,看清眼前和尚面容,愣着不说话。
“爸。”
听到他的声音,李仁玉忽然憨笑起来,用乌黑的手去摸他光秃秃的脑袋。
“爸,是我。”
李仁玉还在戳他的脑袋。
李香庭看他神志不清的样子,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你还认得我吗?”
李仁玉猛地缩回手,藏满污泥的长指甲抓了抓手背,唇线紧抿,严肃地盯着他,忽然又傻乎乎乐起来:“光头。”
李香庭瞧他无邪的笑容,也跟着微笑:“这里冷,跟我走吧。”他握住李仁玉的手,将人拉站起来,才发现他的右腿站不稳,头顶也少了一大块头皮,疤痕骇人,像是被炮弹炸伤。
李香庭悲悯地俯视伤痕累累的老人,理了理他蓬乱的头发,拾上坠落在地的僧袍披于其身,扶着一瘸一拐的父亲往住处去。
李香庭和吴硕近日住在孟宜棣的书店。
这家书店关门很久了,战争刚爆发的时候,孟家老小搬迁到香港,不料途中长子惨死于炮火,孟宜棣虽学的音乐,向来风花雪月惯了,但也不得不继承家业,投身生意场。
书店除了五花八门的书,还收藏了许多稀奇小玩意,常年无人打扫,蒙了一层灰。
孟宜棣本要带他回家中居住,也好有个照应,但李香庭不想再麻烦人,便到书店二楼暂歇脚,房间虽乱而小,但有一遮风避雨处便足够了。
吴硕还没回来。
李香庭带李仁玉来到二楼,烧了点水想给他擦擦身子。
刚端上盆出来,见李仁玉坐在床边啃吴硕昨晚买回来、未吃完的素包子。
李香庭将盆放在地上,脱去李仁玉残破不堪的鞋,巨大的异味扑面而来,他握住乌黑冰凉的脚,放入温水中,轻轻揉搓,清澈的水立马变得浑浊。
泥沙沉了一底,李香庭又去换上一盆温水,给李仁玉泡着,接着用湿热的毛巾帮他擦脸。
李仁玉不想擦,推开他,指着墙上挂的小提琴傻笑。
李香庭捉住他的手,仔细擦拭。
他看着父亲粗粝的掌心,曾经就是这双手,扬着板子、挥着鞭子一下下打在自己身上,也是这双手,买卖鸦片,迫害了无数百姓。
在寂州时,邬长筠曾给自己来过一封信,讲到李仁玉没有判死刑,被派到军服厂做劳工,他不知道李仁玉后来去了哪里?又是怎样在战争中存活下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所造恶业,应受恶报。
原因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了。
李香庭将被子盖到他腿上:“这些年,我日日夜夜诵经为你赎罪。”
李仁玉玩起枕头来。
“放下过往,跟我去寂州吧。”
李仁玉忽然扬起枕头砸他。
李香庭任由他玩闹,盘腿而坐,纹丝不动。
李仁玉玩开心了,又傻乐起来,看到他手里的佛珠手串,伸手要抢。
李香庭把佛串给他。
李仁玉摆弄片刻,随手扔到旁边。
李香庭将它拿起来,戴到李仁玉手腕上:
“所谓金光,灭除诸恶,爸,我给你讲讲《金光明经》吧。”
……
楼下传来开门声,是吴硕回来了。
他是与策展方及两个出版社编辑吃饭去的,喝多了,走路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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