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远嫁和死亡,闵玄璧可以留在京中安享富贵,可见卫国公母女先见之明。
进入上清观前,姬若木低声告诉妹妹一桩旧事:“闵小郎原先是个健康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太过意外,当时陛下刚登基,卫国公身上的担子沉重,她不得不怀疑枕边人的用心,所以卫国公的丈夫杨子青病死了。”
姬若木对于卫国公信重杨子青这事持相当不赞成的态度:“杨子青有一副好皮相、好脾气,总能哄得玄鸣高兴,他的背叛太突然,死亡也太突然,对玄鸣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玄鸣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她既爱又憎,差一点儿亲手要了小郎的命。后悔至极,便要补偿。因此,玄鸣对待小郎无微不至。”
在姬无拂的记忆里,闵玄璧送进宫就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了,而闵玄鸣比起热衷飞扑妹妹的姬宴平,确实是个细心周到的好阿姊。闵玄鸣经常过问闵玄璧的衣食住行,隔三差五地就要延请医师关照弟弟,原来还有这一茬在里面。
怪不得呢,不然哪个大孩子能耐下心去照顾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婴孩。
上清观占地不小,是皇帝专门差人为齐王修建。
下步辇站定,大半的天空已经乌压压地下沉,姬无拂不由心生疑惑,转头问长姊:“这个点,宫门都关了,鸣阿姊应该已经出宫去了吧?”里面要是单单一个闵玄璧带着,她是懒得去见的。
姬若木下巴微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进门,姬无拂先环视一周,闵玄鸣果然在内等候,小厅内不见闵玄璧身影。主人家做菜,理所当然的,不会过问鱼的意见。
闵玄鸣见两位亲王联袂而来,拱手问候:“吴王、秦王。舍弟体弱已经歇息,恕不能相迎。”
姬若木挥袖坐下:“坐吧,都是一起长大的姊妹,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两人来来去去无非是些车轱辘话,姬若木越说越客气,直言大可解除婚约,她不在乎虚名。而闵玄鸣越发诚惶诚恐,绝不肯逾礼,表示家母有言在先,圣旨胜于万金,假如连累吴王,闵玄璧只有一死明志。
姬无拂百无聊赖地坐着,耳边伴随的是来自某间厢房若有似无的哭泣声。
多可怜呐。
都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怎么就他这样的可怜?
可惜,姬无拂心底那点同情,似乎在立政殿的大火中烧尽了,对闵玄璧的苦升不起半点感怀。一个锦衣玉食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呢?无非不知足而已。
母亲的权力朝不保夕的时代,孩子是没有选择的。远古的曾经女人和男人可以站在一起,遥远的未来也可能存在天下大同,但当下没有。
怪只怪,闵玄璧生前不修福报。
姬若木和闵玄鸣的谈话接近尾声,两人也是二十年的交情,此后各奔东西,此生未必再见。姬若木不免多说两句:“宗亲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不敢怨恨陛下,却要对卫国公心怀怨恨。人心可畏,家宅用人也要慎之又慎。可别我与一样,棋差一着。不说这些没趣的了,善明这次在京中留多久?”
吴女侯过世,闵玄鸣明着奔丧,卫国公则是受皇帝密旨,掩盖消息奔赴各地清算了数家远在封地的宗亲宅邸。鼎城叛乱中夹杂的宗亲,大概也是做过些不为人知的事,又听闻风声,这才狗急跳墙。
这些秘事,姬无拂在徽猷殿的奏疏上见过,听了也不惊讶。
闵玄鸣据实已告:“家母的意思是,令我在京中修养两年,繁衍子嗣。”
“是了。”姬若木怅然若失,“善明也是二十有九的人了,是该考虑后嗣的事了。男人要仔细挑选,健康的孩子是很要紧的。玉照就很会挑人,你既然要长居新都,不妨和玉照多见见面。”
闵玄鸣谢过提点。
姬若木马上要从乱局中抽身离开,说话无所顾忌,闵玄鸣却不能不谨慎。说话没人应答,姬若木也就不说了,伸手拍拍闵玄鸣肩膀,“再会了。”
临别前,闵玄鸣正身向吴王行礼:“大王多加保重。”
宫门都关了,姬无拂也不去打搅后宫内官,直接跟着长姊回了瑶光殿。
大抵是即将分别的缘故,姬若木变得絮叨,非但让宫人为幼妹准备了满桌好菜,破天荒地拉着姬无拂对饮,饭后对弈消食都让着臭棋篓子赢了两局。
晚间,到了上榻就寝的时辰,姬若木仍是拉着妹妹不撒手,滔滔不绝地叮嘱。幸亏卧床足够宽敞,姊妹俩抵足而眠也不费事。
姬无拂双眼无神:“长姊,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也来得及。”眼见姬若木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姬无拂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说:“我向阿娘请旨了,要护送你去怀山州。路途上拖延些,游山玩水,到时候你和我说一年都成。”
姬若木一片真情哽在喉头:“……你睡罢。”
吴王要往怀山州修养,皇帝无有不允的,从左藏库赏了一大笔财帛给孩子当做路费,又差使幼子秦王姬无拂与千牛卫将军林听云护送吴王前往封地。
一杆子将长子和幼子支出新都,皇帝便召集宗亲高官,共商太子人选。
第216章
姬若木离开新都那日, 给前来告别的楚王和宋王亲手送了赠礼,但她没有和任何人谈及心事,唯独给一位头发花白的琴师留下了独处的时间。
姬无拂记得这位琴师的名——清嘉, 从她有记忆起, 清嘉就跟在姬若木身边。姬若木大抵是爱极了琴的,弹得也好。但是, 姬无拂对琴棋书画都没什么感觉, 弘文馆的学士试图培养过她在这方面的兴趣爱好, 败于姬无拂的逃课大法, 最终的成果就是她能欣赏乐曲和书画,大概能分出个高低好坏。
姬若木和琴师清嘉站在众人目所能及之处简单说了两句话, 清嘉是带琴来的, 席地而坐为吴王弹奏一曲饯别, 姬若木靠在柳树上,用手轻快地在膝头打拍子。
悠扬的乐声传到这一头,姬宴平倏然笑了:“或许这样也不错, 长姊爱琴,却从不表露在外。”
姬无拂侧身望去,不甚乐道:“长姊再不能弹琴了。”
“琴是死物, 终归是人弹的,单手有单手的弹法。长姊三十多岁的人了, 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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