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让记忆被灰尘轻覆,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透出泛黄陈旧的味道,像古早的电视机,兹兹的吵闹,画面断断续续,不时卡在了夸张的表情和怪异的肢体动作上。
大部分的记忆模糊的拼不出形状,剩下的碎片边缘慢慢融合,拼凑,残破的浮现。
那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叫宋恩,八岁时被诊断出了抑郁症,随后被送进了精神疗养院,没有父母朋友,身边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人,以后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医院轻而易举地困住了我,我没有挣脱。岁月让我在这小小的地方生了根,但我总是幻想着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就能稍稍探出身子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者单纯晒晒太阳也好。可我年龄太小,还没有明白,烂了根的种子长不成树,甚至无法破土而出开花发芽,在土壤里伴着绝望腐烂。
实际的日子也记得不大清了,多半模糊而又混沌。哭叫、吵闹、静止不动吊瓶和锋利的刀片混着鲜血,还有花花绿绿的药丸与永不停歇的被送入身体的液体在惨白的病房的衬托下,显得越发鲜活,但我还时不时会想起我的树,这样我就能知道,我还活着。
大多数的时候满室寂静,窗帘被拉上,没有阳光,没有痛苦,连风声都不曾有过。我挣扎着度过了整整十年,我被父母扔在这里,像一包烫手的垃圾,还要支付着昂贵的垃圾托管费。
年岁渐长,症状在慢慢加重,病情在一步步恶化,我开始无法控制自己。每当发病时,我被紧紧缚住在病床上,嗓子里似乎塞进了沾了水的海绵,阻止氧气进入,我艰难的呼吸,尽管我已经无法出声。我想活着,哪怕是眼泪也已经疲倦。药物麻痹着神经,痛苦折磨着躯体,我变得不再有力气,悄无声息的被这里磨去了所有生气。
我走的那天是平安夜,其实我不确定,在病房里看不见街道。只是护士今天很少,我猜测她们出去了,这是个好日子,人们可以聚在一起,开心一整天。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傍晚时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好像能遮盖阴沉的天空。雪花轻盈又柔软的四处飘散,自由的静谧的,我想碰碰它。我拔掉了针头,伸出手穿过装有铁栅栏的窗户,凉风裹着寒气冻得我打了个激灵,我缩缩肩膀,尽力探出手去。脸被挤压的变了形,指尖仍依旧无法触碰雪花。
于是,我爬上了楼顶。雪花太可爱了,我只是想碰碰它。
楼顶的风夹杂了雪花也是凉飕飕的,深吸一口气像喝了一口水一样湿润。我坐在楼的边缘,一片片的雪花擦过睫毛,鼻尖与脸颊,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我只是安静的坐着,看着,想着,楼顶不那么亮,也没有人,雪堆在身旁,渐渐有了形状,它在这里陪着我,我也陪着它。
醒过神来发现已近午夜了,四肢冻得失去了知觉,呵了口热气温暖冻僵的手指。我站起身想拍拍落在身上的雪花,一阵猛烈的眩晕感袭来,我背着风向后倒下,从高处坠落。第一次我看到了颠倒的世界,明明很危险,但看起来远比真实的世界安全、自由,陷入雪地里的我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痉挛,眼里漫天的雪花被黑色的色块遮盖,恍惚中,只记得耳边萦绕着远处传来的阵阵钟声···
是圣诞节了。
第2章
chapter 1. 重归故土
索非亚轻轻敲了敲门,久不见人应答。
她打开房门,年头已久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声响——老房子就是这样,时光挤压着灰尘,缝隙里都有浓郁的沉淀,阳光透过泛黄的白色窗帘,在风中闪烁跳跃。
床上的人被吵醒了,缓缓坐起了身——女孩洒满阳光的脸上,透着清晰可见的陌生与疲倦。
索非亚紧盯着低着头的女孩,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女孩紧紧攥住手指,绷着劲,一言不发。这让索菲亚想起了初遇女孩的那个清晨。
也是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索菲亚离开机场后坐上了去医院的车,后车座吸收了太阳的温度,变得暖洋洋的,窗外的建筑与树木飞速划过,留下了一幅幅晦涩难懂的浓墨重彩,明亮却寒凉。
索菲亚将头靠在窗上,眼底涌起的热流模糊了整幅画面,也晕开了她精致的眼妆。
车停在了疗养院门口,这里位于市郊,道路两旁的树木更多、更密,厚重的绿色让树底下连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冰冷的气息弥漫开来,这里似乎才符合冬日的氛围,不似身后数米的台阶下,那是另一个世界,阳光明媚的灿烂,喧嚣而又不真实。
索非亚补了补妆,昂首走进了这个地方。
她来这里是要接回她的侄女伊弗洛西尼亚·苏别勒蔑恩·瓦斯耶夫,她可怜又可悲的妹妹莉莉娅·瓦斯列耶夫的女儿。莉莉娅是个好姑娘,无论是哪个方面。
莉莉娅是瓦斯列耶夫家族的小女儿,母亲生下她后不幸去世了,她是个早产儿,自少身体虚弱,纤细苍白,父亲付出了更多的爱宠着她照顾她,弥补莉莉娅失去的母爱。
莉莉娅的心思单纯天真又善良,总是对他人温柔以待,乖的不像是个孩子。年纪稍大后,她的美貌像被擦去灰尘的珍珠,不那么闪耀夺目,兀自荡漾开独属于她的雍容华贵——浅金色的长发轻扫纤腰,一双笔直细长的双腿莹润且匀称,优美的下颌线上微微嘟起红润的小嘴与时时带着笑意的蓝色双眼在瓷白的肌肤里绰约多姿。
索非亚很疼爱她的小妹妹,把她保护的不受半点委屈。可也许上帝没那么偏心,莉莉娅的好运气没能持续到她成年,她的叛逆也如她的善良固执的不肯发生半点偏转,她将她的豪刺面对家人,留下所有的柔软温暖那个zg男人。
为了她信仰的爱情,她完全变了副模样,幻化出无数武器,抵抗家人的压力,也隔绝了所有的亲情。
父亲是爱女儿的,他们最先放弃,给了莉莉娅追求她向往爱情的权利,忍痛斩断了这份羁绊。
莉莉娅软弱无力,即使是面对爱情,那一时的坚强在脱离了温室进入真实又冷酷现实中最终发酵成生活的恐惧与歇斯底里,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物质,但那对莉莉娅来说,一切来得太快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再无法坚持只有她一个人所相信的东西,信仰崩塌时不需要猛烈的摇晃,一阵风就足够了。来到zg一年后生下了弗洛夏,那个男人则消失在襁褓里小弗洛夏嗷嗷的哭声之中。
那一天以后,莉莉娅的眼里再未出现过曾经的笑意。她和小弗洛夏住进了那座老旧的宅子,靠着男人留下的钱勉强度日,小弗洛夏的出生没有带给她再次坚强的勇气,本就是一朵娇花,哪里扛得住风雨交加。
精神和生理的压力把莉莉娅揉成了花泥,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的神志与意识都在酒精里浸泡,小弗洛夏就在母亲刻意的漠视里孤独的长大。
在小弗洛夏十三岁时,莉莉娅生命的火焰摇摇欲坠,当莉莉娅奄奄一息的困在病床上时,她的迟到多年的母性终于战胜了在小弗洛夏身上倾注的对男人的恨意,她颤巍巍的打通了沉寂了十四年的号码,对索非亚完成了最后的托付。
像是了了件大事一般,她的眼神久违的平静了,转头望向窗外。叶子落了许多,被风打着卷儿,像是在命运中起起伏伏的她,在阴沉沉的天空里没有生气,可是树没有动摇,站得笔直,迎着风没有畏惧没有逃避,它禁得住即将到来的冬天,也等的到明年开春时的嫩芽与一整个夏天的光影繁华。
莉莉娅深知她没有等到也永远不会再等到了。
第二天,莉莉娅闭上了她忧郁的双眸,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索非亚深吸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病床上的女孩子如同受惊的鹿哆哆嗦嗦钻入被子里,满脸惊恐地望着她。索非亚走近女孩,同样的发色,同样的纤细脆弱。女孩的眼睛并不是莉莉娅的碧空如洗,而是浅浅的灰,找不出任何明亮的色彩。
嘴唇如脸色一般苍白,比幼时莉莉娅更瘦小,更虚弱。对这个孩子,索非亚无法描述自己复杂的情感,她从内心深处爱着妹妹生命的延续,却也厌恶孩子身上的那个男人的血缘。
“伊弗洛西尼亚。”索非亚那时说,“我是你的母亲莉莉娅的姐姐索菲亚,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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