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没有来,而弗洛夏已经苏醒了。
一天,两天,送冬节匆匆而过,行刺事件让这场盛典失去了原有的光芒,冬天已经启程准备离去,可巴甫契特仿佛才正式步入寒冬,紧张感萦绕在每一个侍从的匆忙的脚步中。
直到低沉的敲门声响起,有节奏打断了卡斯希曼日复一日无聊的泡茶,列昂尼德打开门,身后站着弗拉基米尔。
“日安,殿下。”卡斯希曼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弗拉基米尔的脸色很苍白,那是一种长久不见阳光的不健康的白,眼下有着乌青色,头发光滑地向后梳,冷漠而难以靠近。
弗拉基米尔打着领结,笔挺的西装套在修长的躯体上,衬衫的扣子扣到喉结下方,将他包裹得紧紧的。
弗拉基米尔只说了一句话。“她不吃饭。”他有些沮丧,也有些疑惑,这几乎掩藏不住。
卡斯希曼将文件夹放到桌子上,他虽然无法见到弗洛夏,但是在斯达特舍的安排下,弗洛夏的新任贴身女仆米拉恪尽职守地将弗洛夏每天的饮食、心情、对话、睡眠情况一字不漏地做好了记录,这些记录的第一位查看者是弗拉基米尔,第二位就是卡斯希曼,当然这些得到了弗拉基米尔的授意。
这也是卡斯希曼急迫的理由,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厌食是抑郁症的基本症状之一,这是正常现象。”卡斯希曼简单的陈述。
“可她之前并没有···她喜欢吃东西。”弗拉基米尔的反驳很无力,事实上他很疲惫,从发生意外那天起,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弗拉基米尔不愿意回忆,那些场景中的自己像是被魔鬼附身。当他被膨胀的情绪吸引,走上崎岖泥泞的小路,雨很大,击打在枝叶上的水声让世界喧嚣而寂静,他只能听见、闻到、体会到那些四处蒸腾的情绪,他知道,能带给他这些东西的只有弗洛夏。
弗拉基米尔穿越荆棘和疯长的野草,来到弗洛夏面前,她受伤了,弗拉基米尔没有理会,他被弗洛夏散发出的激烈的情绪迷惑了,他想用这个词,因为那时他第一次感知到如此美妙,绝望,不甘,挣扎结合在一起,剧烈到令人迷醉的香气。
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死掉,睁大双眼让阳光留在瞳孔中的执着,他第一次知道这是一种能够震撼人心的能量,那些能量源源不断地从弗洛夏的呼吸中流露出来,血液的流失与弗洛夏过高的体温让她看上去是那么健康,于是,弗拉基米尔不想打断这个画面,他想让她成为永恒,如果弗洛夏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弗拉基米尔需要碰碰她,弗洛夏的嘴唇,血液沾染的红色,汹涌雨水隔绝了整个世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弗洛夏不会逃跑,他们似乎能永远这样下去。
只有这样,弗拉基米尔心底极度的渴求才不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的伤口不再被利刃一次次刺穿,他不会再受煎熬,解药也无所谓了,那一刻被迷惑的弗拉基米尔是这样想的。
这是他们的初吻。
可当他的嘴唇碰上弗洛夏时,弗拉基米尔才发现她的嘴唇很凉,比冰冷的雨水还要凉,她的眼睛缓缓闭上,象征着温暖而柔软的浅灰色瞳孔逐渐涣散,他被巨大的恐慌袭击,弗拉基米尔第一次意识到,弗洛夏会死。
弗洛夏真的会死掉,从那天起这个问题成为了弗拉基米尔最深刻的恐惧。
卡斯希曼很平静,弗洛夏的病情发展很快,但这不足以让他脸上出现焦急的神色。“是的,你应该知道在卢布廖夫时弗洛夏曾经发过一次病,那次之后她正式开始接受系统治疗,进入巴甫契特并不利于她的治疗,老实说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弗拉基米尔一愣,他咬咬牙,“所以你也来了,这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仅仅是这样。”卡斯希曼摇摇头,水开了他走到壁炉边,“或者说这些还不够,弗洛夏的治疗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正向反馈,完成治疗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比如学会诉说,她能得到心理上的舒压,这会让她的负面情绪得到缓解,同时面对日常生活会以一个更加轻松的心态,同时家人的陪伴也是一种反应,他们会因为病人的好转而在语气,神态上直接表现出来,这些情绪正好被患者接收到,从而间接给予鼓励,最后形成一个积极的正向循环。”
卡斯希曼简单地描述,其实实际操作会困难得多,他接着说:“可在巴甫契特真个循环被打断,弗洛夏生活在一个对她来说压力与问题难以解决的环境中,她需要忍耐,需要沉默,需要不断接受她抗拒的东西,亲人与一切喜爱的事物被隔绝在外,她十分努力才熬到了今天。”
卡斯希曼泡了一杯薰衣草花茶,半个月以来巴甫契特里的每个人,可以说与这个事件有关的各个家族没有几个人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被不留情面地调查、一批人被拘留,一批人被软禁,希望薰衣草的香气可以使人安眠。
“春狩那天的意外?我并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很明显弗洛夏产生了应激障碍,她不能有效应对突如其来地,给她的生理上心理上带来重大影响的事件,从而导致了心理症状,厌食是最直观的反应。”卡斯希曼语速慢下来,他一脸郑重地说。
卡斯希曼翻开文件夹,点了点其中一个数据。"这是睡眠状况,自从脱离昏迷状态之后,她的睡眠时间直线下降,她很安静,几乎不怎么说话。"
准确的说,是安静地过了头,弗拉基米尔与弗洛夏一墙之隔,他只能听见米拉的脚步声。弗洛夏吃得很少,哪怕将安德廖沙作为诱饵,弗洛夏也不能喝完一小盘热汤。
弗洛夏太瘦了,夜晚的黑暗让弗拉基米尔躲藏起来,墙角的椅子是他的固定座位。
弗拉基米尔身后的墙面是弗洛夏,他在弗洛夏受伤的那天就将最中心的画取下来,弗洛夏火光下的侧脸,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
可弗拉基米尔不想将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的,随时可能死掉的女孩与画中的她放在一起。当夜晚来临,他注视着床上的弗洛夏,弗洛夏睡着了,被子极小的弧度上下起伏,那说明她在呼吸,她还活着。
弗拉基米尔记不清多少次他握住了弗洛夏的手腕,他要清楚地感受到跳动的脉搏,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恐惧,他已经不能只顾着自己了。
卡斯希曼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闻着茶香。“你知道吗?你和弗洛夏很像,一样的固执,不走到落日的终点不会回头。”
如果把他们比作一场决斗,除非一方失去性命,否则两个人都不会中途放弃。卡斯希曼很好奇,会不会在这场对峙中,有人改变了想法,终止了比赛。
弗拉基米尔挑挑眉,他并不反感这个评价,弗洛夏不是娇弱不堪一击的花朵,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一步步逼近她,弗拉基米尔认为无论是什么时候弗洛夏都不会主动放弃生命,可他认识到她想死掉,和她会死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时,很多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了。
相似并一定是好事,在感情中,目的不一致,冲突将无法避免。卡斯希曼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他缓缓地说:“固执可以是执着,那是一种美德,可现实不往往一直站在你这边,有些时候即使知道是错误的,人们也不会放弃。”
他们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本身的罪恶或邪恶,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这些人声名显赫,生活顺达,如俄狄浦斯……(亚里士多德《诗学》1453a),错误始终是错误,不会因为坚持不懈而改变。
“我没有错!”弗拉基米尔压低了声音怒吼着,他拒绝他人的评判,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弗拉基米尔从不认为有人能够体会他的感受,他不会将自己的弱点宣之于众,他有着自己不允许被践踏的领域。
他不会犯错,弗拉基米尔很烦躁,他的指尖以为焦虑而微微颤抖,他不能犯错,他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傲慢之罪,你认为自己不会犯错,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卡斯希曼无视弗拉基米尔的怒火,他平淡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这场争斗不应该开始,也不会有赢家,只是谁会提前退出呢?卡斯希曼看着弗拉基米尔咬紧牙猛然站起身,这意味着今天的谈话宣告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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