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将我脚边的书快速翻看过一遍后,大概并不符合他的取向,他又另外重新拿了几本书,厚厚的书摞成一叠,堆放在手边。
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时光也仿佛凝结不动,我含着经典的可可味糖果,津津有味地阅读深海里一头未成年鲸鱼的冒险故事,书页“哗啦——哗啦”的翻动,吹开了附着在漫漫岁月上的尘埃。
手边的书翻到最后一页,绘本的故事很简单,插花色彩鲜艳,引领着故事走向快乐的终结,光斑们淘气得在书页上玩闹,语句被切割成两半,三片,它们不会特别偏爱,黑暗分明的文字也有了温度。我盯着看,慢慢入了迷,我掌心向上,想要盛满阳光。
“我可以拒绝吗?”也许是荡漾在空气里的光太温柔,我没经过任何思考、犹豫直接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我知道这不是提问,说出口也没有作用,除了让我看上去幼稚又可怜。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被捆住手脚,不能反抗也不能退缩,往前进往后退都会有人受伤,偏偏还不断催促着:快做选择!快做选择!
没人给我选择,这是默认的隐性规则。
“可以。”弗拉基米尔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我将半个身子像 haribo 小熊软糖一下子扭过去,他如极致的冰雪般白皙的脸孔,在过滤了严寒的光线里,笼上一层柔软。
“真的吗?!”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选择的机会,就算那个人是弗拉基米尔,我的心脏也因为他的话失序地跳动着、
弗拉基米尔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被手里的书吸引了,他翻过一页,慢条斯理的动作不断磋磨着我的耐心,忐忑和期待让我的心跳不受控制,我有点怀疑这个家伙在享受我的煎熬。
“嗯,你可以拒绝。”当我的忍耐达到不能自抑的瞬间,弗拉基米尔犹如餍足的猛兽,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可还没等到喜悦来临,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但你能拒绝吗?马尔金家族的请求。”
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了,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是啊,我不能拒绝的理由,与罗曼诺夫无关。我沮丧地转回去,残留的惆怅也嘲笑着我的多此一举。
我看向掌心,阳光从来都盛不满,是我太贪心。圣奥茨特的阳光是特殊的,其他地方的阳光是明媚的,暖洋洋的,散发着青草的绿色生命力和露水蒸发在花瓣里的淡淡香气。但这里不同,从天空里倾洒而下的阳光是透亮的,是没有暖意的清亮,几乎接近透明的纯粹。
指尖微动,无数耀眼的光芒汇聚起来,形成灼目却温凉的光团,忽然没有一丝温度的光剧烈的燃烧,崩裂,火焰般的蓝白光一闪而逝。
我摩擦着好似被灼痛的指尖,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我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神奇的圣艾尔摩之火,本质上并非神迹,仅仅是一种冷光冠状放电现象(corona dischar),如果古希腊神话的世界真的存在过,守护神是不是就会降临。
当悲伤再次逼迫理智一起同沉沦,试图用泪水召唤绝望时,我低下头,无比痛恨自己被疾病催生出的魔鬼支配,时而像个疯子,时而像个傻子。
“弗洛夏,看着我。”灼热的手指迎来清凉,我抬起头,看见弗拉基米尔伸出手,轻轻地贴近我悬在半空中的手。
我目光偏移,撞上了他浸透在光芒中的眼睛。
“如果你不想,那么请求我吧,只要你说,我就取消它。”弗拉基米尔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是一种专注得有些执迷的凝视,他轻柔地说着,像是诵读誓言的信徒,又像是鼓动欲望里的诱惑。
我不能移开视线,老实说,我被他光芒流淌其中的深海的眼眸吸引着,像是被海妖的歌声引诱的水手,深沉的蓝化开了,阳光将金色点缀其中,随着海浪波涛荡漾。
“我······”我不能拒绝,可我明白弗拉基米尔没有说谎,他可以轻易取消,现在他将选择的权利交到我手上。
我彷徨在自我与理性之间,悲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慌乱、困惑、迷茫,在复杂的情绪一波波冲击下,混乱成了大脑里的主要旋律。
我的脑子乱极了,一下子觉得开心,一下子又踌躇犹豫。
“说吧,告诉我你想怎么样,嗯?”弗拉基米尔的眼睛甚至没有眨动,他不能忍受错过令人倾倒的美丽景象似的,他惊叹着感受品尝着绝无仅有的感官盛宴。
我看着他,仿佛格陵兰尽头矗立的神像,神爱世人,平等的爱每一个人,就是极致的无情。
“我不能。”我不能拒绝,我垂下眼眸,躲开耀眼而冰冷的蓝色。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对的回答并不意外,他冷静的声音里像压抑着躁动的疯狂,我的名字伴随着他的叹息落在我的耳垂。
“你确定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弗拉基米尔的手撑在地毯上,身体贴进了一些,不知道他是在惋惜还是好心的警告。
我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很难说我还有这种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手指紧张地摩擦地毯,破洞边缘粗糙的毛线剐蹭指尖,我胆小地想要逃跑,因为我害怕面对。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他退了回去,接着站起来,两步走到窗边,看上去他对环境的忍耐已经到了临界值,金属摩擦发出尖利的噪音,他推开窗,让冷冽新鲜的空气吹拂进来。
说不清的苦涩和一点的不甘让我很难平静下来,弗拉基米尔有这样的能力,轻易地牵动我全部的注意力。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会知道!”我感到恼怒,不由自主地朝着无辜的人发脾气。弗拉基米尔什么都不知道,我总是被迫接受,一次又一次,没有尽头的忍耐,这些他怎么会知道,他的人生里哪怕皱眉,不喜欢根本不用说出口就有乌泱泱一大群人替他解决,不能,不可以,不被允许···不用怀疑,这些词语不会出现在弗拉基米尔的人生字典里。
就连我,不也是他独断专行任意而为的牺牲品吗?
风吹过窗边少年的衬衫的绣结,光滑的丝绸在风中缠绕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弗拉基米尔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手指放松的垂落。
风经过他,将地毯上随处摊开的书吹得哗啦作响,我抽抽鼻子,清冷的风拂过额头,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
“······”我这才感到一阵后怕,我吼了弗拉基米尔?我简直不能想象自己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就事论事,他没有做错什么,我怎么把自己的委屈向他发泄呢?我缩缩脖子,小心地打量弗拉基米尔,只能看见他的发丝缓缓飘动。
“对不起。”我很确定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胆怯让我的声带也变软弱,还好道歉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
弗拉基米尔听到了,他转过身背对阳光,陷入灰暗的面容不带一丝恼怒,金色的光芒被阴翳蚕食,他重新变得坚硬和冰冷。“你错了。”他淡淡地说,不是指责,竟然带着一丝奇怪的满足,视线里的笑意最后落在我的瞳孔里。
还不如像以前一样用刻薄的词语嘲讽我,他弗拉基米尔不明白,这比怒不可遏的他更吓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所有。”弗拉基米尔似乎被什么东西难住了,他精致的面孔上出现了困扰的神色,组织单词都变得极为困难。
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老实说,我当然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但他莫名其妙的话我弄不明白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当是古俄语听不懂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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