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谢远离了位于风暴中心的圣奥茨特,他不去想遥远的雪白之境,被冰川、火山、苔原、海岸山脉组成的不冻港,圣尼亚学院此时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他忽视父亲再三催促,一成不变地重复上课下课,目送阿纳斯塔西娅犹如冲着熊熊熊烈火盲目地一头扎进去的飞蛾,她追随安德廖沙在回到圣尼亚的当天又去了圣奥茨特。
阿列克谢看着不停闪烁的屏幕,那里已经被父亲逐渐暴躁的信息塞满,到了无法继续忽视的程度,圣尼亚学院的人比平日里少,休息室内更是空无一人,他忽然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是被北欧神话中的霜巨人乌特迦·洛奇踩在肚子上,他甚至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所有事情发生,最后结束。
可阿列克谢始终不能一辈子留在圣尼亚,他拖延了三天,然后在深夜抵达圣奥茨特,夜晚经过了很久,漫野壮阔的星辰即将落下帷幕,他趁着夜色避开所有人,回到了房间里,假装从来没有悄悄离开过。
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试图避开全部冲突和矛盾,可当他站在安德廖沙门外,听到屋内两人口不择言的对话时,从四肢传来熟悉的懈怠感让他很想转头一走了之。
他们在相互攻击,相互诋毁,试图使用最恶毒的字眼让对方痛苦,他们仿佛忘记了''''我们'''',开始乐死不疲地自相残杀。
阿纳斯塔西娅说安德廖沙变了,其实她也变了,这种变化造成了不起眼的小缝隙,慢慢地,裂缝日益变大,在我们都未曾发觉时,‘我们’逐渐分崩离析。
——他们已然是敌人,对待敌人不需要仁慈。
阿列克谢默默等待,等待着安德廖沙犹如伟大的和平鸽,他只是出现,就能迅速驱散硝烟。
仿佛跨越战场上分布的壕沟,阿列克谢的步伐小心地有些刻意,从门外进入让他不适地深呼吸一口气。
“早上好,安德廖沙,还有你们。”阿列克谢扫视战场遗址,阿纳斯塔西娅的美一直是辩证的,客观的,但今天的她却美得惊心动魄,她仿佛高贵的神女终于投下羞涩的心意,微微发红的眼睛给她的圣洁带来怜惜。
此刻,这双几分忧愁的眼睛看向了阿列克谢,她的双眼波光粼粼,让人放弃逃离,可以一直一直沉溺下去。
阿纳斯塔西娅清楚地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优势,可尤拉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不客气的说,小时候被调皮的尤拉抓着渗出粘液蠕动的毛毛虫而惊吓,鼻涕糊了满张脸跌坐在泥坑里,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阿纳斯塔西娅,才更让尤拉印象深刻。
搔首弄姿的大蝴蝶?这大概是尤拉奇特的审美观。
“你们?我的名字去哪里了?”尤拉的火气还在延烧,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无差别攻击,不分敌我地找茬。
大概是被阿纳斯塔西娅肢解了,不过她不会在尤拉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她看到安德廖沙神情恹恹地瘫坐下来,仰着头,将包裹冰块的水袋放在眼睛上。
“你看上去不太好,应该叫医生来检查一下。”阿纳斯塔西娅如同祭台上的羔羊,用力仰起脖子,祈求那一点点的圣光。
她如受难者歌颂爱情的模样,不再隐蔽不想躲藏,她将爱意虔诚地捧在手心,献给她的神安德廖沙。
阿纳斯塔西娅决定了孤注一掷,她用下半生所有勇气冲破藩篱,她好像不再是冰冷精致的洋娃娃,勇敢和坚强比她的外表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尤拉也沉默了,他神色幽暗,连他也不能对一个心甘情愿的祭品再多说什么,他或许认为阿纳斯塔西娅在自找苦吃,可那又怎样?她说得对,他们都没有资格指责她。
“医生无法治愈宿醉。”安德廖沙的声音有些嘶哑,过量的酒精让他看上去极不好受,他干脆地拒绝了这份好意。
神有大爱,可大爱无情,当阿纳斯塔西娅决定献祭自我时,她也许已经看清结局。
而这一切安德廖沙可能一无所知吗?除非他不是安德廖沙了,尤拉别开了眼,他不想看到这让他有些难受的一幕。
只有一个人没有受到影响。“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你是在自找罪受吗?”阿纳斯塔西娅一半责怪,一半心软,她担忧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安德廖沙。
她不放心地伸出手,靠近了安德廖沙的额头,当她的手指擦过他的发丝时,他像是发觉到什么似的微微偏头。
阿纳斯塔西娅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地收回手,她自如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可另一个人仿佛不能忍受地出声:“你是安德廖沙的未婚妻吗?我怎么不知道。”尤拉与她四目相对,他的下巴抵在膝盖上,满满的嘲弄一点也不隐藏。
他已经受够了这出闹剧,阿纳斯塔西娅再怎么自讨苦吃也与他无关,他不能忍受的是星星坠落凡尘沾满尘土,是圆润鲜艳的红苹果从内部腐烂,或是雪花融化变成路边的黑色污泥。
如果某一天他变成了这种模样,希望有人无所谓是谁能干脆利落地给他一枪,即使是失血过多,心脏破个洞,伴随着宛如酷刑般的痛苦死去,他也会无比感激那个家伙。
“尤拉,别吵,我的耳朵疼。”安德廖沙阻止战火蔓延,阿纳斯塔西娅的反击正蠢蠢欲动,让人他们两个人继续争吵,只会一个泪水涟涟,另一个脸红脖子粗。
阿列克谢急忙从一旁递上一整个鲜艳的大苹果,尤拉不满地小声嘟囔,“不公平,只说我一个人······”
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引发小小的骚动,阿列克谢反应灵敏,立刻朝门口望去。不久,卡斯辛基家的管家神态自然地走进来,可细看之下,他的步伐匆忙许多。
“伊芙洛西尼亚小姐不见踪影,马尔金家的人没有找到,正向我们寻求帮助。”管家谨慎地没有使用''''失踪'''',这个词意味着事态严重。
阿列克谢迅速转头去看安德廖沙,他整个人几乎蓄势待发地准备起身,但却被另一股力量死死克制住了,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可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而僵硬。
我们沉默地望向彼此,再看看煎熬中的安德廖沙,长满尖刺的枝条沿着''''我们''''之间的缝隙疯长,裂痕在静谧难耐中悄悄扩大。
阿纳斯塔西娅在无言的静默里放下了骨瓷杯,过了一会儿,她放轻了呼吸,将叹息化为唇角习惯性微笑。
尤拉思索一会,也放松下来,“别担心,弗洛夏小姐不会更安全了。”能在安保严格的沃亚伯特维尔皇宫酒店失去踪迹,凭借一个小女孩的力量基本不可能,尤拉将罗曼诺夫考虑进去后,一切都能说通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管家再一次步履匆匆地走进来,除了带来伊芙洛西尼亚平安无事的信息,还递给阿列克谢一块亮着光的屏幕。
尤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快速地在满是褶皱的睡袍中翻找,终于黑色的手机从袖管中滑落。
然后他们都看到了那条break news,由王室发言人与马尔金家族共同发布了关于罗曼诺夫殿下即将与马尔金家族订婚的消息。
巨石从山顶滚落,沉入平静湖面带来的震动,冲击着本就危险的和平,更遑论将新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唇齿间蹦出来的尤拉,他向安德廖沙发出警示,如果反复的折磨能将安德廖沙最后,残余的侥幸浇熄,那尤拉会狠心地践踏着,直到碾碎留不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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