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越耐心地说:这很好,她为她靳媛感到高兴。
靳媛指指客厅里热闹的女人们,小声说,她们和她自己都差不多,别看外表光鲜亮丽,回到家还是围着孩子转,受婆婆窝囊气,被丈夫冷落。但自从她们做了这个事业,她们越来越有信息,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频频出差,在五星级酒店的会堂,拿着话筒面对几千人的观众席(都是同一个事业的不同团队成员),像真正的精英人士一样侃侃而谈。在高铁和飞机的来回折腾中,她们享受着清净和自由;她们回到家中,亲吻着自己的孩子,感觉到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再次看见孩子时的快乐——毕竟,孩子是别人带着的,她们忙于事业只得在外奔波。所以,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靳媛又说了一遍,像念给自己的咒语。你想不想加入我们呢?趁着你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就着手开始吧。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什么都好,但是——
靳媛不会认为她需要这种层次的精神洗脑吧?她楼越可是专业的,而且,她在家里才不会受婆婆的窝囊气,被丈夫冷落呢……
楼越笑了笑,作出无奈的表情,委婉而刻意地说:“你可能太忙了,没有关注……其实我也在尝试做一些事情……”
她开始用稍微华丽浮夸的语言(以足够引起靳媛注意的尺度)概括了自己过去几个月里做的事情:她见了不少投资人,递交了计划书,他们后续还给她发来修改意见;她得到丈夫和小叔子的帮助,所以有充分的资源和人脉在做这件事;她在网上打开了自媒体的局面,成了有点影响力的所谓大 v;年轻人的来信和编辑的约稿则塞满了她的邮件箱。
看着靳媛眼里逐渐困惑又黯然下去的样子,楼越马上善良地岔开话题说:她的新房装修进度已达八成,目前她最喜欢的是育婴室,里面摆了各种她精心挑选的儿童家具和玩具;她还忍不住买了很多漂亮的女宝宝衣服,虽然她无法确定,但她忍不住。她挑好了月子会所,还碰到一个著名的电视台主持人也在那里呢。
最后,楼越给自己塑造的画像上添上了最后的点睛之笔:“我家谭先生对我特别好,他也肯定会是个好爸爸。”
她几乎在靳媛嫉妒而担忧的眼神里获得了隐秘的乐趣。可是,她也清醒地知道,一种颠覆性的反面结局是存在的:她也可能会失去一切,比客厅里那些女人失去的更多。但是现在,她必须仰起骄傲的头颅,让这些将破碎的自己仔细粘成完美画皮的女人们羡慕去吧。她也有权宣传自己的幸福。何况,这完全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一大早的会议室里,占彪摊开笔记本,面对副市长、区领导和局长,他有些紧张地念着:“……我市局刑侦支队通过一个月的加班加点排查,申请重启案件七十多起;我们把工作的重点放在抓好线索核查、案件办理及牵头的行业领域整治上,线索办结率达到了 100%。扫黑工作小组目前有两名研判员,专门负责案件信息的收集、整理。对本年度至今的群众报警记录已经一一完成核实——”
“我插一句啊,占彪同志,” 新任副市长说:“这个涉黑涉恶案件的难点之一就在于,老百姓很可能有因为受威胁而不敢报警的情况。当然了,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请教一下,这个问题你们在工作中,具体该如何破解呢?”
占彪点头称是,连忙翻到笔记本最后面,找出一个刑侦支队自主发掘出的涉黑案例。
夜间值班警察刘峰接到报警电话,一家饺子馆因为食客碰撞引起口角,进而演变成严重的肢体冲撞。刘峰到场时,现场围观者竟有百余人,围住了吃亏的食客,任其被殴打,他们助威叫好。短时间内能纠集这么多人的能量,绝对不是一般人称兄道弟能实现的。
刑侦支队全体上下受到刘峰的启发,根据这起案件的特点,盘查了全市数以万计的报警记录。他们把发现了相似的场景和重合的人物,在建筑工地、拆迁纠纷、港口沙场等地,也都曾经出现过近百人围观的场面。通过交叉分析,刑侦支队从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案件中,发现了一些重合的嫌疑人。把这些案子放到一起看,很明显具备了扫黑除恶要打击的违法犯罪特征。目前,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对嫌疑人进行审问,坚决深挖背后的组织架构和头目。
占彪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几位沉默不语的领导。
“不过,形势还是不容乐观啊,”局长说:“我们以前追踪过很多这样的涉黑案情,但到最后的阶段,都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嫌疑人把指控推得干干净净,都称是是手下的临时雇佣人员自发的行为。我们必须有大量的证据才可能证实头目人物在案件中所起到的作用,不锁定要害,都可能做了无用功。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警力……”
副市长点头:“我明白,我知道了。”
散会后,副市长看着局长被人叫走,来到走廊喊占彪留下。他对占彪说,新海的涉黑问题比他刚才报告里提到的更难,其中必然有诸多保护伞。他作为才调任不久的副市长,已经接过了斩草要除根的军令状。”我私下里跟你交个底,上面已经下了决心,你只管勇敢放手去干,不要有顾虑。”
看着副市长离去,他赶上局长,与其谈笑风生的样子。占彪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机器运转的关键位置,这一波扫黑除恶工作,他绝不是写写工作报告、攒一些数据就能交差。只是把那些容易抓的小兵小卒交上去,不足以让他得到市长的器重。
他心里倒是有一个盘踞在新海市很久的涉黑组织,其头目在他的心里也盘踞得够久的了。这盘菜的份量应该能满足副市长的胃口。
但那必然会牵涉到局里一些同志乃至领导。但他还在等什么?再不赌一把,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占彪想起,那张月子会所的卡他本来应该找机会还给楼越的。但谁知道会被李秋伊当作他送的大礼给收下了。他现在要是给楼越塞钱,她肯定是不会收的。她才不需要这笔钱。她——占彪恍然大悟了,她为什么会给他送这张卡。她肯定是想要在他在风雨来临时,为她的现任丈夫顺手帮个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占彪忽然精神百倍,浑身充满了力量。重拳出击,雷霆亮剑,他占彪在这场斗争中,可以指挥拳头和剑指向哪里。如果他因此收获了功勋,那也不过是他在行使职责时的意外收获。
周莹闷闷不乐地纠结了一星期。两个问题在她心中萦绕,她思前想后,无法消除令她困扰的事实:
一、她可能不适合再当警察了。她有了比正义和公道更在意的东西,她是没想到的。但她也为此感到某种骄傲:她更在乎朋友。楼老师说过,她周莹就是她的朋友。
二、她可能不适合做刘峰的女朋友。她已经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女朋友,刘峰似乎也没有什么能挑出来的大毛病。除了他不够有趣,还有点抠门,缺乏情趣,他长得还是过得去的,父母也接受。
周莹惊讶地想:他好像是另一个版本的占彪。一个还没有坏掉的占彪。
第67章 关系
楼越在落地镜前搭配着衣服,凑近了检查脸上的妆容,又退回几步左看右看。她有些焦虑不安,这是她成为谭太太之后第一次陪谭啸龙去应酬。
事实上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谭啸龙听了有些受宠若惊,但马上劝她:“你晚上在家休息,别去了。我们这些男人吃饭喝酒谈事情搞一晚上,你会很无聊的。”
“你是安排了什么特别节目,所以我在场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哪有特别节目。” 谭啸龙嬉笑着说,却也没解释。
“你们男人聊天,我也跟他们的太太聊天啊。” 楼越轻松地说:“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很会聊天的。”
她现在一点也不抗拒见其他各种各样的“太太”了,反而期待着现场掂量掂量她们的底细。以前她零零散散地接触过一些这类上流女性,但她们在咨询师和在同类面前是不一样的。孕程过半以来,她减少了很多咨询预约,暂时不接新的来访者。她已经开始怀念探索发现陌生人的心灵结构的感觉了。
而上一回在见过靳媛的那群徒有其表的精英女性后,她特别愿意见识点更难啃的类型。社会中上层的女人作为男人的太太在一起交流时,她们的出身背景和内涵也许参差不齐,但她们受过环境的熏陶训练,已经很清楚哪些事情是绝对不提,哪些事情是可以随便提的。她们会聊得一见如故,亲如姐妹,彼此间玩一种看谁能让对方更相信自己是真诚的游戏。这些充满旁敲侧击和自发表演的叙事游戏里充满了潜意识和有意识的技巧——实在是心理咨询师闲暇时间保持技能的好方法。
而且,她也可以帮谭啸龙搞搞“夫人外交”。她楼越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多大的舞台她也不犯怵,但她能做红花也能做绿叶……
“她们不一定来。”谭啸龙倚靠在门框边,诚惶诚恐地看着翻箱倒柜找衣服和首饰的楼越说:“这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饭局,现在不是以前……”
最近这些饭局是一点都不好请,那些领导肯来坐一下就不错了。他们的司机也不留下吃饭,而是在领导下车后直接把车开走。车不能停在外面,可能会被人拍到,敏感时期,小心为妙。
谭啸龙知道,很多人现在不愿意被看见和他有来往。少数人之所以来,可能也是为了当面点明一些事情:他们肯定他过往的贡献,一桩桩都在心里记着呢;但他要沉得住气,信任他们会为他暗中努力,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与此同时,他谭啸龙一定要把自己的事情能处理的处理好。
“她们来,我已经一个个确认过了。” 楼越说着,转过脸对着镜子戴上耳环:“我去市工会报名参加了她们的合唱团。我跟她们现在熟得很。” 饭局带上太太们,气氛能更加放松和非正式一点,如果气氛有什么不对,她们自然会唱起各人的调。
谭啸龙惊讶又赞赏地看着楼越,思索片刻说:“你能唱吗?不要动了胎气。你们练的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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