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群振翅而去,翅羽拍打间划过头顶那轮明亮皎洁的月亮。
与此同时,林梢下方亦有震动。数骑疾驰自东而来,马蹄下尘土飞扬,多少年的落叶和腐土被这一队绵延不绝的精骑踏过后,夯实成了路。
为首那人一身精铁的盔甲,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不停地催动着马缰,飞驰穿过郊外树林。
月光穿过交叉的树林落下,照在他俊美坚毅的侧脸上。一双幽蓝色的瞳孔里,映出淡淡的月辉。
“律恢恢——”他猛地勒马,即便是他坐下神骏,在这急促的急停中也人立而起,四蹄舞动,嘶鸣不已。
“大公子——”身侧有人催马追了上来,不解问道:“怎么停了?”
温齐肃穆,抬头望天,凝神缓缓道:“信号箭发出已久,无人回应,只怕,行宫有变。”
“什么?”顾采文大惊,“青陵台可是皇帝驻跸之所,怎会生变?”
温齐微微侧面,看了他一眼,随即扬鞭催马,一骑如箭,飞射出去。
顾采文明白他这一眼的含义,心中忧虑,能在青陵台前悄无声息地截住他们的接应人马,这人怕是不简单,应是……宫内生变。
眼见主帅背影隐入尘烟,顾采文定了定神,吩咐旗官换旗变阵,纵马领队,却不是往他们原定的方向去。
第70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15
夜风寂寂, 月色晦暗,天上浓云被吹得凌乱,棉絮般一团团, 遮住了原本亮如明灯的月光。
火把的橙红火焰跳动,探出去转了一圈,光线所及处,室内桌椅齐整,连卧房被褥都叠得一丝不苟,但, 空无一人。演武场上兵器架上都是空的, 很显然,这处驻军离去时,是有备而去。
温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个军士回报, “没有人!”“东厢也没人!”“报!连灶房也无人!但、但是……”最后一人喘着气小跑过来。
温齐拧眉, 厉声喝道:“但是什么!”
那小兵被吓了一大跳,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但是我摸了灶下的灰, 还有余热,他们应当走了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温齐喃喃,他抬头眺望树林后隐约可见的高挑飞檐,那是青陵台的方向, “那岂不就是,晚宴开宴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 回身勒马, 匆匆吩咐道, “快!集合整军!”
话音刚落,便见顾采文飞奔而来:“大公子!有消息!”
骏马被马缰勒得长立嘶鸣, 幽暗蒙昧的火把下,温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刻也不容错过似的。
顾采文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他方才自东营一路疾驰过来,马鞭都快要被抽断了。他道:“我带人往东、西两营查看,途中发现林中似有人行过的痕迹,便派了斥候悄悄跟上去,却发现那人不仅受了伤,还是个女子!属下们生疑,就把她捉了来,嘶!那姑娘好生大的力气!竟要三四人才能把她压制住……”
说到这里时,顾采文忽觉周遭好似结冰了似凉飕飕的,一偏头就看到温齐冰冷着一张脸,额头青筋跳动。他自小便跟在温齐身边,晓得温齐这是忍无可忍了,赶忙接下去道,“我瞧着她有些面熟,便打算问问她为何会夤夜出行,哪知她一看到我,就大喊大叫起来,生生挣脱了扑到我马前来,先问我是不是胤国公麾下,我答是,她就激动得要昏过去,直道宫内生变,她寻计脱身出宫原是求援的,哪知一连跑了东、西、北三座拱卫行宫的大营都空无一人,夜里路黑,连马也折在了半途,她就靠腿从北营朝这里来了。”
温齐目无表情,冷冷睨了顾采文一眼,道:“说重点!”
顾采文这多话嘴碎的毛病越是紧张越是亢奋就越不能自已,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下意识舔了舔干枯起皮的嘴唇,把眼一闭大声道:“那姑娘是月明宫永安殿下的侍女二皇子起兵犯上围了行宫她受公主之命出宫求救!”
“你!”温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来不及多言,踢了踢马肚,简短道:“走!”
一字令下,迅速整军,如一道暗色的风雷般席卷而去,朝着青陵台的方向前进。
“……我已派精锐前去。”顾采文闭着眼一口气说完长句,还来不及喘气,竟见眼前只余尘烟滚滚,他大惊之下,连忙扯了马缰跟了上去。
胤公治下不愧精锐之名,主帅下令全速前进,自驻军大营到行宫一程二十里路,不到一炷香工夫就快跑完了,宫殿楼阁精美的飞甍碧瓦愈来愈清晰,温齐的心也愈来愈沉。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除了他们策马飞奔的风声外,耳畔竟再无一丝喧哗。
倘若依她……家书上所写,今晚,是华氏皇族的家宴,以皇室喜奢华好靡丽的性子,不可能不鼓瑟吹笙、俾昼作夜。想到这里,他的心骤然一跳。
来时遇到了探路的探子,向他汇报途中遇到的那个宫女力大无比,见他们十分谨慎,并无贸然前去救援的意思,极为愤怒,打伤了看护她的士兵,抢了一匹马不顾伤势就往青陵台跑去。
温齐自然是晓得华滟身边服侍每一人的底细的。不消下属多说,他便明白这宫女应该是濯冰。是先骆皇后选中放在月明宫陪伴华滟长大的,忠诚不必多言。
二皇子华湛起事……若是他之前听闻,定会以为是无稽之谈。这怎么可能!
华湛为人在上京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但凡有人开口,他必定笑眯眯地应下,也不管这开口请托之人是贵是贱,请托之事是难是易。兼之他生的阴柔艳丽,出身又低微,年过二十五仍未封王,太子多次给他做媒都被婉拒,不说满朝文武,连他们华氏自家和宫内大势些的奴婢都瞧不起他。这样一个人,说他有朝一日会起事谋反,怎么可能!
只是……温齐视线下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平整的石板路上淅沥的血迹,一路往行宫大门去了。想来应该是那个夺马的侍女,濯冰。
他深深蹙眉,一时心中竟空洞洞的,不敢去想,不敢多想。
随波,随波,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黑铁大门伫立在面前,腥冷的铁气和着这夜的寒气,一丝一缕地钻进温齐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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