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神色微怔,冷笑一声:“你倒是很会找借口,找得本宫都快以为,你是真的为太子着想。”
“不不,”裴蕊摇头,“我是为我自己,为裴氏着想。太子想即位,裴氏是助力。可待他登基站稳脚跟,便是鸟尽弓藏之时。我若做了那事,正好给了太子打压肃清裴氏的理由。所以那件事,可以是他自己想,自己做,绝不能是我,或者姑母您。”
裴蕊说着起身,揉揉已经有些酸软的膝头,勉强让自己镇定起来。
或许是因为,想到某件事带来的抄家灭门祸患,如今的情形,还不算绝路。
她恭谨施礼,像以前那样退后几步,做足了礼数,才转身离开。
“蕊儿。”皇后突然唤她。
裴蕊没敢转身,担心皇后又要劝她谋逆。可皇后温声道:“做了几年太子妃,你真是不一样了。秦嬷嬷还好用吗?”
提起秦嬷嬷,裴蕊转身道:“好用,但裴茉阳奉阴违,已经不听话了。”
皇后的神情已经和缓许多,嘲笑道:“她那个奶娘,也不听话吗?”
裴茉是有奶娘的。从裴茉出生起,那奶娘便跟着她,寸步不离,感情深厚。
裴蕊微微张口,恍然道:“多谢姑母示下。”
一个人不听话,无非是因为没有能拿捏住她的弱点。而只要是人,又有谁没有弱点呢?
“还有裴茉的父亲,”皇后道,“羊羔尚懂跪乳,那丫头读了那么多书,不会连孝道都不懂吧?”
“是。”裴蕊恍然道,“侄女立刻去办。”
裴蕊办事很快。
几日后,一封书信送进了剑南道驿站。
信是裴茉的父亲裴继业写给女儿的。这是裴茉从出生起,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她的身体好了些,只是仍有些虚弱,确认了好几遍信封上的字,才郑重穿好衣服,洗过手,端庄地坐在窗前看信。
父亲说入冬后,趁着尚未结冰,在宅子里新修了一个院落,等裴茉归宁,就可以住了。父亲说知道她喜欢吃鱼,特地在池子里养了好些鱼,等她回京,日日往安国公府送一条。
裴茉看着那些陌生的字迹,心中似有潮水拍打堤岸,一次次,想要送来什么东西。那或许是来自父亲的慈爱、家族的呵护、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一个院子,真真正正属于她的院子,堂姐妹不会突然闯入,拿走她东西的院子。
但其实,她如今已经觉得,再大的院子,不如一个小家。
父亲竟然知道她常常吃鱼。
但那其实是因为,堂姐妹们都没有耐心挑鱼刺,她们抢走别的,只给她留鱼。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她已经不抱怨了,不难过了。父亲要弥补,就任他做吧。
可是——
裴茉的视线盯着最后几列字,只觉得心神被人攥住,憋闷疼痛无法呼吸。
父亲说太子妃把她的奶娘接去东宫了!
心中奔涌的潮水退去,留下瞬间结冰的河岸。裴茉感觉有人把她的手脚捆住,“嗵”地一声丢入水中。她的身体砸开巨大的冰洞,水流没顶,她的衣服湿透,拖拽着她坠入水底,无法挣脱。
裴茉大口大口呼吸,扶着桌子站起身,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信的末尾。
父亲说,裴衍被查,裴家或有灭族之祸。
这封信戛然而止,像是欲言又止,却其实已经说完了全部。
裴茉向床边走去,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门开了。
叶长庚大步走进来,扶住裴茉,口中责备:“腹泻了那么些日子,谁让你起身走路的?”
他的视线落在裴茉手上,看到她紧紧握住的信,眼神微凛,没有询问。
裴茉坐回床上,等了一会儿。
有人送信进来,叶长庚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问了,自己该怎么答呢?她的心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叶长庚把她扶到床上,又去关窗,最后取出包袱里的剑南道节度使官凭印章,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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