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微微沉吟:“可以一试。”
又问:“你之后有何打算?”
于谦沉思说:“有三种思路。一是隐居起来当遗民,就此终老;二是黄冠归故里;三是拉起一支义军,兴兵抗元。”
文天祥问:“廷益更倾向于哪一种?”
于谦静默了一会,从本心上来讲,他不想表达任何倾向,对先生的决策进行干扰。
但他毕竟是来参加副本的,一定要完成任务。
最终,他支颐看着先生说:“当然是和先生一道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当遗民了。往后岁月那么长,我还有好多东西不懂呢,先生可以慢慢教我,我总能学会的。”
“我看钱塘就很不错。”
“以前我总设想着,等致仕了,要回到西湖泛舟终老。”
景泰位面。
王文望着好友说这句话的样子,慢慢红了眼眶。
致仕西湖泛舟……
在原本的历史上,那是于谦终此一生的求而不得。
那一缕孤魂客死京师,被他曾经倾力守护的河山天下所辜负,深恩负尽,终未能翻越千里,重返故乡。
王文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袖擦了擦眼睛。
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转头,却发现景泰皇帝正凝视着天幕,无声之间,泪盈于睫。
王文:“……陛下?”
朱祁钰背过身,轻咳一声:“今日风沙颇为迅猛。”
王文看着艳阳高照的北平,保持了战术性沉默。
……
元军在崖山海战的战场上,持续做着各种善后和清算工作。
数月之后,终于开始拔营返回大都。
海上连日经行,等过江西庐陵时,已入盛夏。
距离计划中的建康城,不远矣。
庐陵是文天祥的故乡,张弘范知道必有乡亲父老来营救,给他全身都上了重重枷锁,关在船舱中,与外界隔离。
船停在岸边,许多人簇拥到码头迎接,目露悲色。
他们无比害怕和担忧,文天祥,这位离开庐陵故乡、出走数十载的游子,此次一别,将成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归来。
从此,山水相望冷,魂梦无还期。
一群士兵押送着他们坐车进城,进入馆驿。
这段路走得很慢,因为有太多的人涌动过来,围着车马,每行一步都围得水泄不通。
于谦坐在窗边,修剪着怀中一捧茉莉。
正逢花期,馥郁的幽香在风中宛转,白蕊落满衣衫,零落如雪葬。
“先生……”
他轻轻地回过身,向被禁锢的文天祥描述外面的场景:“许多人都在等你归来。”
千千万万的呼声绵延着,欲说还休,仿佛要化作无形的手,助先生挣脱锁链,飞向九霄。
文天祥闭目,感觉着故乡的风穿窗而过,簌簌作响。
依稀还如许多年前,在白鹭洲书院中读书的夏日,江流浩荡,烟鹊低飞。
有少年怀抱书卷廊下过,影落翠叶如星河,再回首却已故人不见,访旧半为鬼。
他轻叹了一声:“经年已过,庐陵非那年的庐陵,我亦非当时的我,只恐相见不相识。”
“怎么会”,于谦立即说,“在岁月的急流中,先生一定是最被岁月所眷顾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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