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来前应是被吩咐过,低眉顺眼,手脚麻利,解开裴昀的衣衫后,没露出半丝惊讶之情。
裴昀看向她身着燕女惯常穿的衣衫款式,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问道:
“航二哥,之前我托你寻的人,你可寻到了?”
“寻到了,你要见她吗?稍后我将人带来。”
待擦身之后,裴昀终觉得身子爽利了几分,随即也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片刻之后,卓航将人带进了房来。
此人是个中年妇人,珠圆玉润,体态丰腴,虽是发髻微乱,裙摆沾尘,显然正遭磨难,却仍是神色淡然,不卑不亢,自有一股雍容大气。
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颜泰临正室发妻,昔日靖南王妃,今朝北燕亡国皇后满令哥是也。
裴昀问道:“你可知晓我是谁?”
满令哥语气平平:“你是杀了我儿与我夫君之人,大宋武威侯裴昀。”
裴昀默然一哂,颜琤与颜泰临皆丧命于她枪下,算起来自己委实该是她仇人。
“既见仇人,你为何如此冷静,眼中没有丝毫恨意?”
“你杀他们,只因他们杀过你的亲友,而你的亲友亦杀过他们的亲友,两国交战素来如此,直到一方彻底灭亡,而另一方却也总有落败于另一强敌之日,若计较恨来恨去,徒惹烦恼。”她顿了顿,自嘲一笑,“况且我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妇人,即便有恨,又能如何?”
未料国破家亡之日,她仍能如此淡定从容,不失风度,裴昀低低一叹,“夫人豁达坦荡,在下由衷钦佩。”
满令哥不为所动,只冷淡道:
“你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兵荒马乱,故人难觅,在下想和夫人打探几人的下落。”
满令哥一愣,迟疑问道:“你想问何人?”
“五年前,大宋曾有一位北上和亲的福仪公主赵玲玲,嫁与昔日定南王之孙,后定南王府覆灭,其又改嫁于另一颜氏宗亲,蒙燕开战之后,公主便下落全无,不知夫人可清楚?”
满令哥微微皱眉,思索许久才想起此女,犹豫道:“当年迁都之时,她夫家留守燕京,城破之时,听闻其全家皆亡,想必她也未能幸免。”
裴昀一窒,低咳了几声,又问道:“那单国公府五小姐单文女何在?”
“前年元日,她突发恶疾暴毙。”
“世子府大管家萨茉儿呢?”
“她也病逝了。”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女眷更是随波逐流,不得善终。
毕竟是故人旧缘,裴昀本想顺手搭救一二,谁料却是这般结局,她沉默半晌,只剩长长一叹。
“你走吧。”
满令哥只当是他放自己回监牢中,蔡州城破,未能逃脱的女眷皆被俘虏,她方才正是从牢中被带过来的。
凌青松治下极严,忠顺军纪律严明,从不杀伤妇孺。只是蒙兀人攻城略地,素有掠夺牲畜马匹金银女人的传统,北燕女眷俘虏皆会被蒙军带回漠北,献于大汗,亡国之后的下场只会更惨。对于未来的命运,满令哥早已心知肚明。
谁料下一刻便听裴昀道:
“我会派人给你些盘缠,送你出城,此后你便自谋出路去罢。”
镇定如满令哥也不禁吃了一惊:“你要放我走?”
“这份情面我尚能讨来。”
满令哥将信将疑:“为何?”
裴昀淡淡道:“多年以前,在靖南王府有个姑娘,她欠你一碗热粥,如今我替她还你。”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了却心结,并未指望满令哥能明白她所指,谁料后者只愣怔了一瞬,便开口问道:
“是那个...唤阿英的姑娘?”
“你还记得?”
“那样倔的丫头,我这辈子也没见过第二个。”满令哥有丝了然,“我记得了,她与你裴家关系匪浅,如今她人在何处?”
裴昀闻言心中一滞,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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