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新魂的怨憎恶念游荡徘徊, 她必须躲避它们的撕咬和攻击。
今夜她回来得晚些, 又带了一身狼狈的伤,然而却格外高兴,人未至, 先听到她冷泉击玉般清扬的声音。
“你一定等着急了吧, 今天我往西边多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了几个哭得跟狼嚎似的小孩儿, 还找到了这个——”
她怀里抱着一捧降真花转进洞来,隔着几乎融化干净的冰障, 当场愣住了。
为了让季应玄的尸骨多保存几日,她每天出门前都会用剑在洞口砌一层冰障,既能隔绝温度, 又能保护他。
可眼下冰障里哪有什么尸骨,分明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红衣墨发, 温柔且疑惑地注视着她。
“你……”
流筝穿过冰障,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中回荡不息。
是温热的,新鲜的,活人的肌肤。
她的眼眶刹那涌满泪水,好似一瞬之间受了极大的委屈,她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起来。
季应玄回拥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虽然在进入她的幻境前已有心理准备,然而看着她眼下这副模样,仍然心疼得默默叹息。
许久,流筝抹了抹眼泪,哽声问他:“你怎么突然活过来了?”
季应玄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睡了一觉,刚刚才醒过来。”
流筝仔细端详他:“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季应玄沉吟片刻,说:“我们好像是在一座庙里,那些神像突然涌出业火,我被点燃了,感觉很疼,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不知怎会到了此地。”
说的话都对得上,看来真是白骨复活,虽然尚不清楚缘由,流筝仍深感庆幸地抱紧了他。
“没想到这倒霉的幻境还有几分良心,虽然尚未找到哥哥,至少把你还给我了。”她低低叹息道。
季应玄的目光凝落在她发顶。
其实这些事很好猜,他来到流筝的幻境后,隐藏身形在外面走了一圈,听幸存的人抱怨几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循迹来到山洞中,穿过冰障,看到了这副被流筝小心保存的尸骨。
他对自己被业火烧过的模样实在太熟悉,但流筝若是知道这副骨头是他,说明他们当时正在一起。
季应玄将尸骨抛入业火,冒名顶替了幻境里的自己。
“都怪我当时没有看顾好你,”流筝声音闷闷地问他,“被业火烧过的滋味儿,一定很疼吧?”
季应玄笑笑:“也许吧,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牵着流筝的手坐下,取冰障融化后的水为她清洗伤口,将药草碾碎后敷上去。
从前头疼脑热就要吃萦香丸的仙门大小姐,如今已经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熟视无睹,甚至要他节约些用。
“我有命剑护着,这些小伤好得很快,如今药草难找,肯定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们。”
季应玄嗯了一声,碾药草的动作不停,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流筝说:“我想回太羲宫一趟,找到我哥哥,或许我们兄妹联手,会有扑灭业火的可能。”
季应玄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流筝说:“其实你不必陪我一起辛苦,我只会连累你。”
季应玄说:“或许是我连累你才对。”
流筝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竟有些复杂,似在思索一件很纠结的事。许久,她站起身,将季应玄牵起,带着他走到洞口。
地势高耸的山洞可以俯瞰到大半座城池,此刻虽已入夜,业火岩浆却将地面照得白昼般炽亮。城墙楼阁、草木山石,都在无坚不摧的业火中缓缓倾颓。
炎气化作罡风,吹拂两人的发丝和衣角。
“你看到了吗,”流筝声音低落地说道,“这将人间变成炼狱的灾祸,其实是由我带来的。”
季应玄蹙眉:“那只是愚夫们的无妄揣测,与你有何关系?”
流筝说:“他们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因为你眼下所见不过是一场针对我而生的幻境,包括你,也是幻境中的人。此境名为‘忧怖’,我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它偏偏就要发生什么,所以这业火灭世的灾难,其实是为我而生的。”
季应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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