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突起,周怀年的心此时揪成一团,脑子里也乱得不成样子。
“行……么?”
他听她又弱弱地哀求了他一声,于是软下心,松了拳,点头应下。
仿佛得了特赦令的穆朝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偷偷睨他一眼,便伸出胳膊,开始小心翼翼地穿回衣物。
床的那一侧,周怀年平复了一会儿也开始系扣。眼见气氛稍加缓和,便看到已穿戴整齐的穆朝朝走下床,去拾起了地上的那封信。
她展开,将那上面的信息一字不落地看完。
这封信除了提到山下渊一的那个要求,还写到了满足其要求才能令他主动认罪,并提供细菌战罪证的极大可能。来信人是日军罪行调查委员会的主理人,信中内容大部分涉及机要,而劝说周怀年的言辞也是异乎恳切。出于礼貌,周怀年原想留信斟酌后,再做回应,而此时的他已然后悔自己竟还留着这封信。
他用余光往穆朝朝脸上瞥了一眼,见她那双还微微含泪的眼眸竟显露出落寞的神情时,他便蹙眉转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她那副为他人神伤的模样。
然而当他正要去系衣襟上最后一粒盘扣的时候,听她在对他说道:“我想,我还是要去见一见他的。这信上说,已逃的战犯将要被引渡回中国进行审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近些日子回国是不是还来得及?”
最后一粒盘扣是扣不上了。因他方才撕扯太过用力,扣与长衫已然崩离。周怀年的眉头蹙得愈深,因为这不堪一击的“破”衣物,因为这场试图重温旧好的失败亲密,更因为她那颗不在他身上而长到别处去的心……
“你怎么了?”穆朝朝见他皱着眉头紧盯着衣襟,便走到他的身边,蹲到他面前,温声关切,“扣子扯坏了?”
周怀年没有回答,于是,她便伸手到他的衣襟上,“脱下来吧,我这里有针线包,正好能帮你补一补。”
周怀年拉开她的手,而后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不必你费心,坏就坏了,能有什么要紧。”
说完这话,他便索性拽了那粒坏扣子下来,随手丢到一旁的垃圾筐里。
穆朝朝此时已察觉出他的不快,便轻唤了他一声,“周怀年,我……”
然而,半句话都还未说完,人便闭了耳朵,大步离开了病房……
穆朝朝愣在那里,愣了半晌,以为自己想明白后,这才起身追了出去。
那男人腿长且又走得急,穆朝朝追出来时,便已经不见了踪影。以为他去了小穆安的特殊病房,便急忙忙地往那里赶去。然而,特殊病房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根本就不让人进,于是她又往住院楼外跑去。
着急忙慌的她此时正遇上要进楼的阿笙,遂停下疾步,呼哧带喘地询问阿笙他的去向,“阿笙,你家先生呢?我怎么找也找不见他。”
阿笙看她一副担忧的模样,又想起周怀年刚刚那般不好惹却又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便料想俩人是起了什么矛盾。故而,他叹了口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对穆朝朝说道:“太太啊,您说您和我们先生这好不容易才和好的,怎么又,怎么又闹别扭了呢?”
“没有闹别扭。”穆朝朝纠正阿笙,“是有一些误会,他没听我说完,他就走了。”
阿笙脑瓜子一转,试探地问道:“不会是因为那日本人的事儿吧?”
穆朝朝摇头,想了想,却又点了一下头,“可能是,但也不应该全是……”方才自己在床上的那番行为,她觉得也是让他生气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或许,有些事还真是旁观者清。以她这样聪慧的性子,此刻却远不如阿笙能把事情看得透彻。
阿笙听她如此说,便抬起手来揉了揉额,无奈地说道:“我看啊,就是。除了这个,就不再可能有别的原因。依我看,这会儿您还是别去找他了。您这自己还没想明白呢,再糊里糊涂地跑去找他,那不是接着干仗吗?而且,先生他这会儿也不在医院里,您就是想找,也找不见。”
“他去哪儿了?”听他已经离开医院,穆朝朝心里更有些着急。
“回去了。”阿笙顿了顿,接着试图替周怀年解释道:“先生在医院也待了好几天了,家中还有个孩子不是?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管啊,您说是不是?”
穆朝朝心里虽有些失落,但阿笙的话是在理的,他回去亦是再合理不过的人之常情。于是,她点了点头,勉强从脸上挤出点微笑来,“嗯,知道了。是该回去的。”
阿笙见她这般,于心不忍地又补充了几句:“您放心,先生说了入夜前就回来。就是……就是……”
说到这,穆朝朝见他吞吐起来,便追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他说回医院后,要住到二少爷病房旁边的那间病房里去。这不,让我现在回原来的病房,去取一下被褥,晚上好搬到那里去。”阿笙说完这话,又立马解释道:“嗐,都怪这医院的破规定。什么特殊病房不许家属陪床,要不还像原来一样,一家子都住在一个病房里多好。先生这也是心疼您,这才想着自己住到二少爷隔壁去,这夜里要有个什么需要啊,由他来操心就好。您还睡原来的病房,正好能睡个整觉,好好地歇一歇。”
尽管阿笙解释得有理有据,但穆朝朝还是知道,他这是真的生了气。可山下渊一那里,她也真的没法不做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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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低头
正如安东尼医生所说的那样,小穆安的手术十分成功。小家伙在特殊病房里待了五天以后,如今已然能够活蹦乱跳了。除了医护人员的悉心照料以外,在隔壁病房里时刻待命的周怀年更是功不可没。
就在小穆安身体逐渐恢复的五天时间里,穆朝朝的确是一点儿心也没操。每天,只要一到探视时间,周怀年准保就在小穆安的病房里,不厌其烦地陪着他玩。而夜里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也会以孩子父亲的身份,由他全权负责与大夫或是护士沟通。只是在这期间,他仿佛是在刻意地回避着穆朝朝。虽说倒没对她视而不见或是不理不睬,但在两人的相处上,穆朝朝总觉得多了一层隔膜,不像先前那些总被他缠着、腻着的时候。这多少会让她的心里有些失落,而她也曾试图去解决,但只要提到“回国”二字,或是提到“山下渊一”的名字,周怀年的脸必定会冷得很难看。于是,直到小穆安都要准备出院了,穆朝朝也没能想到一个可以劝服他的办法。
而眼下,除了回国之事,还有另一件事是更为棘手的——出院这天,他们回到了周怀年在伦敦的房子,晚饭以后,周怀年让她自由选择,是住他的主卧,还是住其他别的房间。这话虽不是他亲口问的,但当他的管家十分有礼地向她介绍每间房间的大小、朝向以及各自的便利性时,穆朝朝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不用说,主人家的主卧房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一定是最好的,且主卧还直接挨着小穆安的房间,怎么说她都应该选在这里。
然而,鉴于这段时间他们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穆朝朝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既然他提供给她多种选择,那起码在他心里,是有百分之五十的意愿不想与她住在一起。穆朝朝这样想着,便对管家说道:“麻烦您,能在孩子的房里多加一张床吗?孩子与我一起睡惯了,若是忽然分开,又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我怕到了夜里他会感到害怕。”尽管周怀年早就挑选出一名女佣来特地照看小穆安,但穆朝朝的担心也仍然是存在的。而这便也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决方法。
然而,闷了好多天的周怀年,哪会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一听她不愿住在主卧,心里便不舒坦起来。见佣人已经照她的想法搬新床去了小穆安的房间,他便抱了自己的被褥也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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