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张冲之,此言一出,朝堂上即刻乱作一团,几派人马扭打在了一处。
太师府,于管家匆匆入内,禀报道,“启禀老爷,公孙大人到了。”
于管家边说,边要扶起太师,只见着太师吃力地起了身,却听见来人喊道,“太师不必起来了,坐着吧。”
公孙展边说,边看了眼这屋里的门窗,“这天儿这么热,你们就这样闷着你们老爷是么?也不知道开窗户透个气!”
于管家听了,忙将门窗都开了,识趣地退了出去。公孙展一转身,看见太师两眼茫然地正看着他,蠕动着双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太师应该都已经听到消息了吧。这皇上早朝间已是下了旨。”公孙展边说,边瞧着地上散落的字帖,“您倒是好雅兴,这会还有心思临摹《兰亭序》。”
太师吃力笑笑,“我自当知晓这皇上只爱怀素的字帖,可是,我也是独爱这王羲之的字帖呀,总不得,在自个府上,也不能自在吧。”
公孙展从袖中拿出圣旨,“孙琦皓接旨!无需跪接。”
眼见着太师,仍是半行了礼,公孙展道,“要么太师自个看圣旨吧。”
太师摆手道,“想我做官二十余载,我这手底下倒下的人还少么,能熬到我倒下,公孙大人,你也是苦尽甘来啊。”
公孙展一时想起这二十余载的仕途,忽然对太师生了一分怜悯,这是一份对对手惺惺相惜的怜悯。可是如今容妃已是进了冷宫,他自也不该再留存于世了,如今的天地,该是要换主了。
“说吧,是要进刑部天牢择日处斩,还是当即押送午门。”太师垂下眼睑轻声问了句。
“皇上命我来,是请你进宫去的。”公孙展复又道。
“怎么,皇上还愿意见我?”太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是,皇上说了,如今还有话要同太师说说。”公孙展重复着,也不急躁。
太师眼里闪过一丝泪花,又极力忍住,不让它流下,只是压着声道,“这会便去么?”
“是了。”公孙展扶了太师一把,没想到,这年过六旬的太师,臂力依旧不减当年。
云梅宫,茱萸等在殿门口,只见着彩莲于远处小跑而来,“启禀主子!皇上下旨了!”
见彩莲上气不接下气,茱萸柔声道,“慢些说。”
“皇上已是下旨了!”
彩莲说罢,茱萸心下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2 第一百二十章 朽木凋矣(二)
乾曜宫,这殿内,今日多了一张小紫檀木的方桌,桌角雕琢细致,上刻有八仙图。
桌上只摆了两副簪碗。这碗乃是今春新制的斗彩碗,只见着这碗敞口弧壁,形制周正,盘心以斗彩绘海屋添筹图,仙山楼阁,仙鹤填筹,福禄寿三星相聚其间,意欲“长寿”之意,外壁又绘有蝙蝠、山石、灵芝、海水纹等样式,可谓极致精妙。
再看这簪筷,乃是象牙包巾的款式,象牙材质沉稳,且据说比那银簪更能试毒,拿在手上也十分的称手。
簪筷旁还各放了一柄勺子,这勺子乃是珐琅彩的质地。上绘有鲤鱼图栩栩如生,且奇在镂空了水波纹的雕花勺柄,勺的底部,乃是一个大红的“吉”字,自是吉祥如意的意喻。
周昶景在上座,孙琦皓仍是在东边落了座,一如平日里的私宴。
周昶景自这太师入殿以来,便一直盯着他看,也未曾放松过。这太师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也不敢先吭声。眼角瞥到周昶景的喉间滚动了一下,太师知道,皇帝是要发话了。
“我大钺的百姓苦啊。”皇帝忽而感慨了一句,天威难测,太师不曾想到他今日要说的是这个。
“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下民间探访,最常听到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周昶景边说,双目边锐利地瞧了太师一眼,“如今都入夏了,这城里怕是许多百姓锅里的油渣子都不见影吧。那咱们也就不好意思成天大鱼大肉不是?不如今儿个就替百姓们攒个福报,吃顿素的吧。”
“上膳!”薛巾的声音,比往常要轻了几分,他并非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这皇帝面上愈太平,这底下便愈加可怕。
两名小太监,各抬了两个小火炉进来,炉上各放了两个小铜盆,盆里盛的是高汤。而后又有小宫女呈上鲜菇、青菜、素鸡、素鲍鱼等菜式,各往小锅里下了菜。
薛巾打了半勺在碗中,吃过无事以后,方才给皇帝碗里盛了锅子里的蔬菜。太师看着眼前的锅子,却不敢动簪,周昶景笑笑,“莫不是太师盛不动这火锅了?那朕亲自替你盛。”
太师即刻站起身来,重重咳嗽了一声,方道,“微臣不敢,怕是碍了皇上的手。臣自个来便好。”
周昶景打了个眼色,薛巾忙扶着太师坐了下来。
“罪臣有几句心底话,想亲自与皇上奏请。”太师沉沉说出一句。
薛巾带着一众太监、宫女,默默起了身退出殿外。
太师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皇帝也不接,只是说:“有何事,你启奏便是了。”
太师颤声道,“微臣为官二十余载,横跨先帝、圣上两朝,臣与臣的同党,欺上瞒下,尽行滔天罪行,这些罪臣都认了。可是微臣掌权以来,这底下的人要为官,都是没别的法子了,都得走臣这条门路才行。可这里面也不全都是罪臣,也有我大钺的国之栋梁,有我大钺的贤臣志士,这些人,还望皇上能留下来继续任用才好。”
周昶景此时方才接过奏章,只粗粗扫了几眼,便将奏章撕了个粉碎,“这些年,这朝中,谁是你的人,谁不是你的人,朕心里门儿清。可是你该是晓得,朕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背着朕,结党营私,贪墨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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