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老头儿都没你作息好。”
时针划过午夜,时应怎么可能睡得着,他本来不想回她消息,但是程思敏是人来疯的类型,完全不懂婚女和单男的边界感,兴起后一直发,他不得不把手机重新捏在掌心打字。
一开始他打的是:“你大晚上和我聊天你老公不介意?”但刚打到老公俩字他就似被黄蜂蛰了一下似的拧着一张漂亮脸把字都删了。
中途他又打了几句,但无疑都是刺探人家婚姻生活的,听起来酸不溜丢的,自觉不妥,删掉后发了这么一句没什么感情的句子给她。
“四小九年前扩建,树被移植也正常。”
这种偶然当然不同寻常,他内心惊讶的程度不亚于程思敏,可是频发的巧合能证明什么呢?他俩都不是小学生了,心情也不该以白杨树上的疤痕为转移。
两小无猜可不是破坏其他人婚姻的理由,他不至于穷凶极恶。
“是吗?咱们以前的小学扩建啦?!”九年前程思敏正在读高二,她都不知道的消息,时应竟然如数家珍。
刚才吃下去的鸡柳有点咸,程思敏扯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手指,走到厨房去接水,单手打字:“你怎么知道的啊?你出国前回来过吗?你父母后来和家里人和好啦?”
时应小学时有段时间总是因为不能再去他姥爷家感到闷闷不乐,大人的错小孩没有插嘴的余地,程思敏也不懂要怎么安慰他,所以每天都从家里的摊位上带一个水果给他放在桌上。
苹果,梨,橘子,整一周,这些廉价的果实都没能让时应开心起来,程思敏急得嘴上起泡,动了歪心思,跑到他家铺位斜对角的水果专营铺抓了一把龙眼塞在校服兜里。
小学生偷窃的行迹太拙劣,甚至可以说是在众人的眼皮子下明抢。市场之内起码有十个目击证人看到她拿了非自己家摊位的龙眼。
当天晚上放学后,程伟就拖着她找到了对面商铺人家的住所,在对方一家八口祖孙三代的面前,一脚把低头道歉的程思敏从客厅踹到了阳台上。
为此,程伟还不解恨,事发多日后的晚上,还会反复在饭桌上,跟陈晓芬抱怨对方是怎么在市场里刁难自己的,程思敏又是怎么磕磕巴巴说不好话让他难堪的。
儿时被父亲在外人面前踢飞的感受早就不记得了,像是有人把那段屈辱凭空挖走了,程思敏还记得的是:第二天上学时自己对时应感到多抱歉。最好的朋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助,她不仅没能帮到时应,还被她爸暴打一顿,而且更惨的是,她被父母永久剥夺了从自己家菜铺上拿水果的权利。
以后有很久一段时间,她都不能到市场帮忙换取零花钱了,那可是她所有的收入来源。
但时应听完她的话问了她一个连陈晓芬都没有问她的问题。
他先是像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里林黛玉那样颦着眉问:“你还好吗?没被你爸踹坏吧?”说完这句话,他端详程思敏胳膊上的淤青好像很难过,但很快时应朝着程思敏笑起来,那变脸的绝活比川剧精彩。
时应不仅笑得很夸张,很漂亮,还字正腔圆地讲:“我已经好啦,真的,我昨天开始就已经不想我姥爷和姥姥了,我想一定是你的水果起了作用。”
“下次你要买什么就告诉我,不要趁人不注意去拿,我零花钱很多的,根本用不完,我分给你。”
第16章 无他但手熟尔
时应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撒谎的,他有记忆以来似乎总是为了达成别人的期许而撒谎。但他起初的目的一定是善意的,只不过谎言说得多了,也就变成了卖油翁的绝技。
李湘群在生完时应后忌讳杀生开始吃素,节假日里不仅烧香拜佛,隔三差五还买上许多活鱼专程跑到黄河边上搞放生。
他为了让他妈高兴,从来没在他妈面前流露过自己馋肉这件事,甚至每次吃饭,他都假装自己极爱吃菜,吃五口没滋味又难吃的蔬菜才敢装作为难地夹一筷子红烧肉。
他姥爷竭尽全力期盼着他是个百年一遇的大天才,但是他智商真的一般。
他姥爷当初认为他是神童,背古诗过目不忘,理解能力极高。其实他偷偷在纸上把所有古文的拼音都写下来,一找到没人的地方就把小抄掏出来当天书来背。
后来他对很多人都撒谎,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只要有人踏入他的社交舒适圈,他就竖起得体又虚假的交往机制,像面镜子折射出对方的愿景。
所以自然而然地,当程思敏问到他家人的状况时,他打出了肯定词。
“嗯,和好了。我下午还在我姥爷家吃饭。”只不过和好的契机并不完美,做错事的人也始终没有道歉,新仇旧恨,他现在重拾了两位长辈,代价是失去了他爸。
说到他姥爷,时应想起门外的咸菜缸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重新打开大门,将缸搬回了客厅放在角落。
“我都忘了你姥爷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特别特别高,以前老骑个大二八来学校门口接你。有时候你姥姥跟着一起来,你姥姥个子也高,特瘦溜,剪发头,一点都不驼背。他们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吧?”
手机中程思敏还在絮叨,时应彻底心想可不是吗,狗脑子能记住什么?几个小时前你俩还在面对面买卖二手家具呢,得亏谁也没认出谁。
“嗯,挺好的,你爸妈呢,也还好吧?”出于礼貌,时应也客气了两句。
睡意彻底没了,时应站到冰箱跟前找冷饮,弯腰瞅了一眼,最后一瓶冰可乐被他开给程思敏了,家里现在只有冰水和冰啤酒。
视线在左右滑动了几下,手臂探向铝合金的易拉罐。
打开瓶盖灌下半瓶,他走到阳台吹风,楼下不远处有一对醉酒的小情侣正在幽会,女孩儿撒娇让男孩子背她,但是身体摇摇晃晃,几次从男孩的背后往上跳都没能成功登陆。
两人歪歪扭扭痴痴地笑,最后男孩一把将女孩儿抱起来抵在路边的大树上热吻。
巧了,他们身后那颗沉默着,被当做情侣 paly 一环的,也是一颗白杨。
“哗啦”一声,隔壁阳台的推拉门也被打开了,时应收回搭在栏杆上的啤酒,轻轻侧目,视线中,灰黑色的墙壁边缘能看到几丝被风卷起的长发,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犹如钓鱼上钩的尼龙线。
冰凉的啤酒再次划过喉管,楼下的小情侣蜜里调油难舍难分,西门口打更的保安到了巡逻的时间,拿出高瓦数手电筒骑着自行车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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