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是在梧桐树投下绿茵的街道上,车流如织,我站在亮起绿灯的人行道一侧,看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走过来,她离开我的岁月已过十几载,但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她了。
细纹已经爬上她眼角,比我记忆中应该是胖了一些的,温柔耐心地叮嘱手边的孩子要小心。那两个孩子活泼可爱,瞳色湛蓝,阳光洒在他们金色的发梢上,莫名让我想到天气晴好的海滩。
小时候那本你看过的日记还记得吗,每一篇都在写我记忆中的她,一开始还是每天不断,后来就变成了十天半个月才写出一篇,到最后被彻底锁进抽屉。
那时生气你看到不是因为有什么秘密,而是我已经描绘不出她的样子了,甚至记忆中的她都已经模糊难辨,我是讨厌你再次让我认清这个事实。
难以和你形容再次看到她的心情,人流从我身边穿过,我站在原地难以动弹,眼底都是她的身影,我觉得她应该是可以认出我的,就像我能从密集的人群中一眼看到她,母子间总该有这点默契的。
可是没有,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身边那对孩子身上,从我身边走过时没有丝毫停留,我听见她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的孩子晚上会给他们过生日,一家人一起。
那样温柔的话语,我从未听过,日记中已经为她再三润色,可也从不敢写上一句她温柔地对我说过什么,大概我的出生并不受人期待吧,所以搜遍记忆也没有庆祝过生日的印象。这其实不重要,我更想知道她在为心爱的孩子们过生日时,有没有记起过我呢?
她从我身边远去时,我追了上去,跟在她身后小声喊妈妈,两个字在齿间犹豫许久才喊出口,姐姐,你或许不信,那一瞬间我流下泪来,真情实意毫不虚伪。
她只回头看我一眼,惊讶和厌弃皆有,她不欢迎我来,有些人的突然出现会是惊喜,而我之于她大概是惊吓吧。
她快速看一眼四周,应该是怕被人关注到,才不耐地问我来做什么。她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唯有沉默,她的孩子一脸天真疑惑,问我是谁。
妈妈告诉他们我只是个陌生人,她生气将我拉到一边,用记忆里熟悉的责备语气问我到底来做什么,我告诉她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这在她看来或许是我别有所图吧,于是质问我不是已经给了足够的钱为我安排最好的学校吗,为什么还要追过来?
我是想告诉她这些年是被如何对待的,可她没有给我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塞给我,转头已经着急去哄哭闹的一对孩子。
我没有再试图挽留她,视线里她带着心爱的孩子走远,没再回头看一眼。
拿着那些钱,我在街头流浪,手里赤裸裸的钱太过招摇,引来流浪汉抢夺,我疯狗一样拼命抢回来,因为觉得那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就这样我和他纠缠数日,因为没地方去就跟着他,虽然经常会挨打,可总好过孤独地一个人流浪。
如果可以有一张照片就好了,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一定十分解气,蓬头垢面的样子你大概也不敢认的。
姐姐,我明白秦姨为什么觉得送我来看她一眼更解气了,这让我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可笑,对不起你啊,内心阴暗的一直是我,如果再回到那个夏天,我该把欠你的谢谢补上,是看到你义无反顾地跳下来,才没有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出的补偿,在异国他乡的陌生街道上,我倚靠墙角抬头时,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遥祝你,此后岁岁,得偿所愿,顺遂无忧。
林知安】
权灿安静看完,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看到落款林知安后,将信纸重新叠好塞进信封,随手搁在天台围栏上,用一颗石子压住。
微风吹动信封一角摇摆,她转身告别这里。
下楼时与四处找她的崔时野撞见,堵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走!”
权灿看他一眼,对他的气愤质问感到莫名其妙,“不是讨厌我吗,我走了你不该很高兴。”
崔时野皱眉,有些难为情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
权灿没说话,崔时野从她的目光里想到自己以前做过的事,针对她,讥讽她,还为了程雅颂警告她,对她实在算不上客气。
就算后来慢慢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也从没认真告诉过她,反而为了掩饰,心虚地再三对她态度不好。
他偏开头,解释,“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态度不好,现在也真的没有讨厌你。”
他顿了顿,试图找些理由挽留她,“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照顾自己,你妈妈能放心吗?崔时茸那个弱智知道以后也很伤心的,国内的朋友都不要了吗?”
是挺舍不得的,这里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可重来一次她也有自己的珍贵收获,等到能坦然放下那段过往后,她还会回来的。
以前想出国是为了逃离权道民的控制,现在则是想给自己放个假,去陌生的地方做个没人认识的权灿,随心所欲地生活一段时间。
“帮我跟茸茸说一声吧,她其实一点也不傻,比我遇见的大部分人都要耿直纯真。这种煽情的话我会耻于表达,所以只能麻烦你转告了。”
崔时野看着她,欲言又止,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耻于表达的话吗,他其实也有,很多次都想告诉她,但每次都只会用恼羞成怒的方式掩盖。
权灿冲他微微一笑,绕过他要走,崔时野突然抓住她手臂,正要把心中所想告诉她时,顾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抱着权灿手臂开始哭嚎。
“灿灿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带我一起走吧,现在申请还来得及吗?我不管,就算来不及我也要跟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抱着权灿手臂边走边说,崔时野停在原地,手还保持抓着她的动作,然而人已经离开了,心上怅然若失,却没有再试图追上她说清楚。
顾临突然出现打断他的话时,她眼底的如释重负太过明显,崔时野突然就放弃了,不能让她喜欢的话至少也不要成为压力吧。
拿出手机,翻看到曾经因为她发出的一条动态:
“讨厌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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