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回乡,家人给他讲过吴克久的事。杜中宵又能怎么做?只好置之不理。衙门做的一切都是于法有据,还没有做假官司坑他呢。
叹了口气,杜中宵起身在水池边踱步。从吴克久的经历,可以看出自己当初决定读书考进士是多么正确。没这个官身,即使赚了钱又能怎样?一不小心,就是这样的下场。
正在杜中宵乱想的时候,陶十七带了吴克久进来,过来见礼。
杜中宵看着吴克久,不过三年的时间,就已经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浑似老了几十岁,哪里还有当年骄横跋扈的样子。
见杜中宵看自己,吴克久拱手行礼:“听说官人回来,小民便就来求见。只是一直不得其便,直到今日才见到官人,万望恕罪。”
杜中宵道:“你我向无交情,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相见不如不见。”
吴克久的面色有些难过,口中道:“以前是小民无知,得罪了官人,至有今日之厄。还望官人君子不念旧恶,就此放过了吧。”
杜中宵道:“奇怪,当日是你欺压于我,擅自把我抓到牢里。自从范知县来,我们合解,我便再没提过你的名字。我本来就没对你做过什么,谈何放过?”
吴克久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才道:“官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地位在那里,总是有人要迎合你的心思,给我难堪。这几年,我家的酒楼已经赔出去了,就连积蓄也因为衙前当差,赔得精光。现在只守着乡下两三百亩薄田度日,还是被乡里欺压,日日差役不断。这种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杜中宵摇了摇头:“你家过得如何,我不关心。自我中进士,并没有借着官身欺压你,哪怕当年你与我仇深似海。你尽管放心,以前我不针对你,以后也不会对你如何,自过你的日子就是。”
见吴克久听了自己的话,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告辞,杜中宵奇道:“莫非你还指望我现在出手帮你?世上可没有这种好事。祸福自招,一切都是你自己做下来的,不要怨天怨地。”
见杜中宵态度坚决,吴克久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请官人跟衙门说一句,我们的恩恩怨怨,这三年已经够了,不要再针对我家了。看在乡亲份上,官人说一句又如何?”
杜中宵听了就笑:“当年你把我抓进衙门,动用私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看乡亲脸面?我与你有什么恩怨?我已经说得清楚,自我中进士为官,并没有报复过你,我到衙门说什么话?”
吴克久道:“官人纵然不对我下手,那些官吏还不是要来巴结你?”
杜中宵大笑:“你说的什么混话?这三年以来,本乡官吏从来没人求我办过事,巴结我什么?你有今天,纯是以前做恶太多,恶有恶报而已。你来见我,已经见过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不送了!”
吴克久一时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才拱手道:“官人做到知县,自然应该知道,似我这样曾经得罪过你的人家,地方上会如何对待。官人中了进士,没有借官身欺压我,小的心里感激。可没有官人的吩咐,我家过得就如此艰难,临颖县里哪里还有容身之地?官人垂怜,我家里还有两三百亩薄田,官人恰好在买地建庄,不如把那些田地也买下来如何?卖了田地,小的自去别处谋生。”
杜中宵摇了摇头:“满县的人都知道,当年你与我有仇。我若是买了你家的地,岂不是平白给人把柄,背后猜测我仗势欺你?你要卖地,卖给别人就是,我已经选好地方了。”
吴克久站在那里,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说不出话来。杜中宵宁肯买其他地方的地,也不低价买他家的,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都要挤兑自己?人生在世,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易,这个时候,自己家的地只能够低价卖了。本来想着,杜中宵中进士做官这么多年,都没有报当年之仇,是个好说话的人,吴克久来碰碰运气。只要杜中宵一句话,吴家就可以摆脱现在的处境。哪里想到,杜中宵没有报仇,但当年结的仇没有那么容易解,为吴克久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到了这个时候,吴克久明白,自己家只有搬走一条路,临颖住不下去了。要不然,自己一家早晚被衙门和同乡欺负死。把地卖了,前去投奔中了进士的表兄曹居成,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
然而,杜中宵不买吴家的地,他家的地还能好卖吗?
第135章 不为他人做嫁衣
颖河北边,是蔡河的支流清潠河,从许州城流来,一路向东进入开封府。两河之间,地势平坦而高旷,曾经是马监。此时马监已废,土地募民指射。由于官府支持不力,开荒的农户来了又去,数年之后还有大量空地。杜中宵家里新买的庄子便就在这里,离着清潠河不远。
正榜进士出身,在地方上身份特殊,买了庄子,县里的时押司巴巴跑来,帮着办理各种手续。
一切忙完,杜中宵命陶十七和十三郎两人宰了一只羊,做了个炭炉,在小河边烤肉招待时押司。
抓着烤得流油的羊肉,时押司咬了一口,嚼了嚼使劲咽了下去,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时押司赞道:“小的也吃过不少炙羊肉,都没有评事家里的好味道。不只是肉好油多,用的香料也分外特别,小的从来没有吃过。端的是好吃!”
杜中宵笑了笑:“这肉烤得熟了,又撒了安息茴香,自是不同。”
时押司张大了嘴:“呀,安息茴香价比黄金,只是听过,没有尝过!不想今日有福!”
安息茴香就是杜中宵前世的孜然,因为产自西域,价格不菲,当然也没到价比黄金那么夸张。杜中宵记得前世的味道,烤肉怎么能够不加孜然。时押司一个县里的小吏,虽然家里殷实,却没有尝过这种稀罕货,吃得满嘴流油。
兄了几块肉,觉得有些饱了,时押司擦擦嘴,对杜中宵不好意思地道:“评事见笑。”
杜中宵道:“无妨,这几日辛苦你了。若是喜欢,尽管多吃一些。”
一边吃着肉,一边喝着酒,说着闲话。
时押司道:“小的来评事庄子之前,恰巧见到吴克久离去。他们家雇了两辆牛车,也没个仆人婢女跟随,看着甚是凄凉。想数年之前,吴家开着县里最大的酒楼,乡下一望不到边的地,何等威风!活该他做死,得罪了评事,至有今天下场!”
杜中宵急忙摆手:“吴家败落,与我何干!自我中了进士,从没找过吴家麻烦。虽然以前吴克久得罪我得狠,我一个朝廷命官,还不至于与百姓过不去。”
时押司一拍大腿:“可不是吗!县里谁不说评事大度,当年吴克久做得那么过分,评事中进士之后也没有报复他们。要不然,吴家还能够支撑这么久?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在衙门做事的可明白,评事为官从没让衙门办过事。吴家有今天,还是为富仁,自作自受!”
杜中宵笑笑不说话。自己需要衙门做什么事?根本不需要开口,一有事,时押司这些人自己就跑来了。吴克久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家得势的时候,把人得罪光了,后来落难,一个伸援手的都没有,人人落井下石,可就是这样。杜中宵买的地故意离吴克久的庄子远一些,便是不想惹乡民闲话。当年杜家开始卖酒的时候,便就施粥,号称大善人,这称号自当珍惜。
时押司吃喝得高兴,不由说起这几年吴克久的倒霉事,越说越是高兴。吴克久下场这么惨,少不了时押司这些人落井下石,好多事情就是时押司经手的。
杜中宵静静听着,也不说话,心中无悲无喜。从自己中进士那一天起,吴克久的结局已经注定,杜中宵早已把事情想得通透,不会再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官和吏,其实是两个阶层,时押司猜不中杜中宵的心思,话里颇有些表功的意思。
越说越开心,时押司喝了一大口酒道:“吴家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地卖得格外便宜,只得八百多文一亩。可惜我听说晚了,被曹节级和郑员外两家买了去。他家的可都是好地,这价钱白捡一样!”
杜中宵只是笑,对时押司道:“你们压低了价钱买地,可不要借我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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