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淮是天下最重要的小麦产区,以扬州和楚州为中心。麦收时节最忙,抢收了麦子,要抓紧时间种稻,一刻耽误不得。每到麦收时节,便有两浙的百姓,乘船沿河而上,到两淮割麦。收了麦子,他们得一半的收获。时人常言,两浙的人不用自己种麦,两淮的收获有一半是他们的。
这就是个年代的麦客,不过因为地理和气候以及历史的原因,此时是两浙人到两淮去做。后世随着气候和农业条件变化,从东南转到了西北。明清时期,西北地区的农人,在麦熟时节,往往成群结队,到麦子先熟的地区去帮人割麦。麦客获得了收入,种麦的人家抢到了农时,两相得利。收割机普及了,就成了开着机器流动数省,规模壮观。其规模,不下于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机械化大战。
此时的麦客与后世不同,他们到了两淮,割麦之后还要负责把麦子脱粒。与此同时,主人家则争分夺秒在收了麦子的地里种水稻。麦子收好,地里的水稻也种好了,倒与收割机的机械化大军类似。
地广人稀,人力资源缺乏,麦客的收入不是后世可比的,一般都是拿走收获麦子的一半。
一年稻麦两季出现的时间不长,唐时还非常少见,入宋之后才在两淮江浙推广。宋朝不立田制,收税是依先朝旧例,两税只收一季,收了米就不收麦。多数地主出租土地,也只收一季作物的租子。麦子种起来容易,耧车不用多少人力,田间管理方便。对于大户人家,就当是把地租出去,一半收获就当地租了。
以铁监新制的农具,到两淮去忙上一两个月,收到的粮食极为可观。马拉收割机最大的用处,不是种更多的地,而是可以在更广大的地区,实现一年两季。
从南向北,两浙地区比较温暖,收麦与种稻的时间比较宽裕。到了两淮,时间就非常紧张,不得不雇人割麦。再向北到京东路,就只能一年一季,收了麦子来不及种别的了。中部同样如此,洞庭湖以南收麦种稻的时间充裕,南阳襄阳一带开始紧张,过了方城山,就不可能一年两季了。
苏颂听了杜中宵的话,道:“运判说的是,到两淮去,可以沿着汴河而下,收上一季,可得不少粮食。去年铁监所食粮米,多是转运司从他州调来,到了今年见铁监赚钱,全部算作借贷。我们现在赚的钱不只是要买粮米,还要给转运司还本付息,粮食缺得厉害。”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不这样做,就不是转运司了。不能怪他们,难的时候帮了,现在铁监发达了收些利息回去也是应该的。三司系统做这种事有传统,只要地方饿不死,就尽量把钱粮收到自己手里。现在最有可能的,铁监起动的五十万贯,铁监开始赚钱也会被收回去。虽然钱出自内库,账却是在三司的手里,他们只要大笔一挥,把那五十万贯改成是内库拨给三司即可。
太宗朝之后,三司一向缺钱。一是开支增加,再一个就是太宗权术,把许多原本左藏库的收入划入了内库,而且天下新铸的钱,全部都入内库。不要以为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就会无所谓,他们实际上分得很清楚。内库是自己的钱,左藏库是公费,花起来不一样的。三司的钱从来不足,只好向皇帝借贷,年年积压,越积越多,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就不还了。每过几年皇帝开恩,给三司销账,就可以从容花自己内库的钱。外朝官员拿人手短,只能暂忍一时。如若不然,花内库的钱,官员一样会说长道短。
铁监也是一样,账上如果钱多了,必然会被三司收走。开始的时候还会找个借口,像那五十万贯让你还本付息,或者加税。做得习惯了,这些借口都不会找,直接立个名目拿钱。
杜中宵对此心知肚明,所以铁监一有利润,要么是招人,要么就是扩大规模,增加资产,反正账上不留太多余财。赋税之外,地方剩下的钱粮称为羡余,交的多了可以升官。但上交羡余,必然就会搜刮地方,落个酷吏的名头。坏名头也就罢了,只要升官就好,问题是还要看皇帝和宰相的心情。刻剥百姓可不是个好官,一个不小心,官升不了,还会被贬斥。刘太后当政时候,便就发生过这种事,延续到现在。
杜中宵不会去做触霉头的事,对于铁监建设和利润的关系,一向都是刚刚好。账上略有余财,一旦有了大笔收入,就投入到基础建设之中。
第129章 由他去吧
看着在地里试机器的苏颂等人,杜中宵道:“麦老樱桃熟。此时麦尚未老,襄州樱桃却已熟了。商贾从那里贩了,到唐州坐火车到中原来,这几天周边到处都是卖樱桃的。”
欧阳修道:“可不是,我也见到了,昨日买了两斤。听说还有坐车到襄城,要贩到开封府的,不知成也不成。以后火车通了襄州到开封府,中原人也能吃上这些江南珍品。”
杜中宵点了点头。火车一日可行千里之遥,许多以前不能贩运的水果农产品之类,都可以用火车运输。哪怕各地都有,南方也可以反季节销售。宋人对吃穿极为讲究,舍得花钱,这个时候如果能把樱桃贩入京城,可以发一大笔财。那些不利于保存的水果,以后可能就行销天下了。
前些日子就有人贩杨梅,这几日贩樱桃,过些日子还会有更多的南方水果卖到北方。现在坐火车的人,几乎人人带大量货物,就连官员也不例外,车票一票难求。
说起此事,杜中宵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坐火车到广南,看见列车员人人带着大量水果。特别是好运输耐保存的菠萝,见缝插针,几乎塞得到处都是。对于在火车上工作的人,这算是一种福利吧。
交通运输对经济格局的改变,怎么估计都不过分。宋朝不限制人口流动,不岐视商业,这种现象特别明显。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就有人去做。
随着天气转暖,最近铁监周围的肉菜价格大幅降低,便是有人从唐州一带贩运而来。虽然只隔着二百余里,中间有一座方城山,唐州地气比这里暖了许多,蔬菜种植更加方便。
坐火车贩货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收税。只要买一张车票,路上的各种钱全省了,哪怕是贩运大宗货物,成本也低得多。不过现在车辆太少,货车只有官营,不对民间开放,影响不是特别大。
看着试机器的人群,杜中宵想,等到这条到襄州的铁路发挥出作用来,天下看到好处,只怕很多地方都会争着建。宋朝喜欢重臣外放为知州,到时候肯定热闹得很。
看了一会,欧阳修道:“运判,让他们在那里试好了,我们到城里去逛一逛。”
随着地方的发展,这里多了新地名。铁监对面的澧河北岸,店铺林立,被称为城里。铁监人员居住的南岸,则被称为铁监。向东还有矿区,北边则被称为煤山,都是约定俗成。
刚进入市集,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人。头发花白,松松挽了个髻,花白胡子,穿了个直裰。手中提了一个酒葫芦,半眯着眼,一摇三晃,手中哼着小曲。
偶一睁眼,恰看到杜中宵和欧阳修走来,猛地一惊,急忙上前行礼。
杜中宵却不认识,问道:看你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老者道:“小民童九成,这个,这个,在铁监里做个教席。初来的时候,因为我年老,还愿意去学识字书算,官人夸奖来着。”
“哦——”杜中宵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是谁。童九成是童安路的一个族叔,偶然知道他在铁监里甚是得意,便跋涉千里寻了过来。这么大的年纪,铁监是不收的。这个童九成便自费去学识字书算,因为以前上过私塾,很快就学了出来。铁监营区教书的人,专门有一个学校,有些像后世的师范,他又跑到那里去学了几个月,样样合格。杜中宵听说了此事,为了鼓励上进,曾经奖赏过他。
想起往事,杜中宵看看童九成,哪里像个教师,就是个为老不尊的老农吗。
欧阳修听说此人是个教书的,不由上下打量,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忍了好久,不悦地道:“若你是哪家员外给人开蒙的西席,随你喜欢,无人管你举止。可你拿着铁监的钱粮,为人师表,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如此胡来,岂不教坏了子弟!”
童九成连连告罪,甚是尴尬。
杜中宵却不以为意,一笑而过,对童九成道:“你教学生的时候,可不敢如此胡来,一都要合按规矩。出了学校,随你自己愿意,不要过分就是了。”
童九成连连称是,急忙告辞,拿着酒葫芦急匆匆地走了。
欧阳修道:“运判,为人师尊,岂可如此放浪形骸!此人这个样子,岂不会教坏了铁监子弟!”
杜中宵摆了摆手:“龙图言重了。铁监的学校,只是三年,读书认字,能够写写算算而已。他们这些人,算不上什么师尊,无非是教些知识混个口食罢了。顽童又知道什么,学过三年,自有去处。”
见欧阳修还是愤愤然的样子,杜中宵道:“前面我们找个地方,喝几杯酒,何必生这些闲气。”
杜中宵眼里,从来没有把铁监的学校教师视为为人师表的人,他们只要教识字和简单的算术就可以了。相应的,他们的待遇不高,基本与铁监工人一样,杜中宵的说法是教职工。
拿着扛大包的钱,却做士大夫的要求,这种人哪里找去?按欧阳修的观点,铁监的学校根本就招不到老师。这些教师就是份简单的工作,不能过多要求。只要他们在学校的时候,严格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办事,业余时间哪个管他。与其严格要求,又不能给与金钱与地位,弄出一堆伪君子似的老师,还不如公事公办呢。工作时严格就好,业余时间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不作奸犯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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