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柏亭监,特别是其治下的叶县,需要另一次规划,为未来发展打通道路。随着铁路运力的提供,中原慢慢形成了统一市场,铁监而临着又一个快速发展的关口。为其扫除障碍,将会大大促进工业的发展,加快社会演变。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杜中宵深深感觉到,自己以前学的知识是不够用的。历史只是在记录着过去的时代,各种理论则解释过去的时代,它们并不能解释未知的世界。在这个时代发展工业,历史上的知识只有参考的作用,理论只能提供一些工具,而无法说明自己要干什么。
历史上欧洲的工业化进程,其实不能为这个时代提供多少经验。那时的欧洲,更多是重商主义,是沿着久远的贵族政治前行。伴随着各种思潮的出现,互相斗争,最后才出现前世的局面。这个时代工业首先出现在中原,必然是另一个样子,世界会换一番面目。
怎么配合工业的发展?说到底,只有四个字,就是实事求是。不要预设前提,不要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真理,而只是对工业本身,对于治下的百姓,仔细研究,找出合适的道路。这个工作很繁重,已经超出了杜中宵一个人的能力,必须是一个集团,有许多人全身心地投入去做。
转回头来,看着整洁的车厢,杜中宵眉头深锁。完成这个任务,再像从前一样,单靠自己已经不行了。此次回到京城,必须要积极地面对,在官场上,在学问上,付出更多的努力。
这个天下,终究是人的天下,只要以天下百姓为核心,尽心尽力,就能找出做事的办法。而不是先固定什么样的路线,让天下百姓去适应,就该有好的结果。
到了下午,杜中宵回到京城。由于不是外任官员,御史知杂郭申锡等人迎了杜中宵入京,回到了御史台。众御史各自安坐,听杜中宵介绍此次叶县之行。
诸般听罢,郭申锡道:“依中丞所说,叶县的案子着实不少。不知地方官员能否审理?”
杜中宵道:“只要用心,无非是多用些时间罢了,他们自会想办法。对于叶县具体的案子,御史台不必过多倾注精力,而要想想其他的事情。”
侍御史吴中复道:“不知中丞所说是何意?叶县的事,看来就是人户增多,至生凶案。”
杜中宵摇了摇头:“哪里那样简单。两件事,一是叶县为什么发生这么多案子,县衙里知道的却不多。再一个,随着铁监发展,依托铁监的工厂必然也会增多,要怎么管理。”
赵抃道:“下官以为,从这些年柏亭监看来,工厂不能跟以前的场务一样管理。现在的工厂,赚钱实在太多,产的东西太多,不是以前的场务可比。而且聚集一处,工厂麋集,应该想个办法。”
杜中宵道:“对,赵殿院说的有道理。现在的工厂,是以前所没有的,而且对地方作用巨大,必须要想出管理的办法,不然以后事端无穷。叶县地方不靖,一是人户众多,再一个工厂众多。现在理出来的案子,抓起来的豪强,还多是针对各市场的,未涉及工厂。如果查工厂的事情,只怕案子更多。”
郭申锡听了皱眉:“中丞此话,是何意思?”
杜中宵道:“现在的工厂,大多是生产跟铁相关的货物。而且机器无情,事情难道少了?只是做事的人,和工厂的员外,出了事情大多私了。有的员外过于强势,做事的人纵然不满意,也只能隐忍不言。”
郭申锡道:“依中丞所说,难道工厂里还有许多案子?”
杜中宵道:“难道少了?比照铁监就可以看出来,一年有多少伤残之事?不过铁监是官府,出了事情总会给补偿,争端较少。外面的工厂却不同,各个员外岂会那么好心?这些事情,以后都要想出办法来管,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另外,现在民间的工厂,大多偷漏税赋,也要想办法去征收。”
一提税赋钱粮,众人立即有了精神,监察御史吕景初道:“依中丞所说,叶县漏的税赋多吗?”
杜中宵道:“多不多我说不好,不地民间的工厂,大多都不交税。只要在卖货时,运到各货场、车站之类的地方,才会收过税。那样的地方,仅收这些,才有多少钱?”
郭申锡道:“本朝收商税,向来以过税为主,除非店铺,不收住税。”
杜中宵道:“那工厂是似店铺呢,还是似农户呢?他们生产货物,若是不从铁路走,不进货场,还不能收税了?叶县的澧水,不过是一条不大的河,现在河上船舶如织,不知有多少。”
郭申锡一时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中丞如此说,叶县那里要大变?”
杜中宵点头:“不错,是要大变。此事我会上奏章,向圣上禀报这些日子的见闻。如何改变,你们各自回去,都想一想。我们集思广议,想个办法出来。”
听杜中宵这么说,大家心中有数。想来此次杜中宵上的奏章不简单,很可能引起一场朝臣争论。御史台的官员早做准备,在争论中,能够抢得先机。
与其他衙门相比,衙史台除了日常事务,相对比较松散。各位御史的独立性较高,如何上奏,不必知会御史中丞。而日常事务都是程式化的,中丞吩咐的事情不多。这种以集体形式,集中讨论一件事情以前很少发生。杜中宵此次,是真地想对铁监动大手术了。
做官十几年,杜中宵对这个时代有了自己的认识,根据现实的情况,是要大变了。外部已经没有了威胁,现在最重要的,是内部改革。
第29章 奏对
第三天下午,崇政殿里,杜中宵行礼如仪,在下首坐了下来。
赐了茶汤,皇帝赵祯道:“你自叶县回来后,上的奏章已经看过,暂时留中,没有发出去。里面提的事情太多,总觉得要当面问过,才好让朝臣们议论才好。”
杜中宵捧笏:“微臣此次去叶县,深深感觉,因为治理粗疏,很多地方不查没有事情,一旦有大臣去查,便就事端百出。不是官员隐瞒,而是地方官府就那么多人,只能做那么多事。要想让一个地方平稳并不容易,很多事情是不得不那样做而已。”
赵祯道:“叶县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从那里回来,便要大变?”
杜中宵道:“回陛下,叶县工厂众多,人户麋集,与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一般的县,过万户的天下无几,叶县却有人户数万户。若说钱粮,一县能收上几千贯来,已是不易,叶县却有几十万贯。可以说现在的叶县,比天下大多数的州都富裕,情况当然就不一样。对州来说,过于富裕,还可以把治下的县划出去,叶县却划无可划。如果不对那里做大的变动,以后只怕官府连县城都管不过来,不要说乡下。”
赵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这些年,关于叶县的奏章不断,作为皇帝,觉得那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但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又不了解,所以前些日子派了杜中宵过去。没想到十几日后回来,杜中宵上的奏章说了这么多事情,出乎赵祯意料之外。
杜中宵所提到的对柏亭监的改革,涉及到财政、金融、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牵连极广。一旦真正铺开,哪怕只是在叶县一地,也会引起很大风波。
沉思良久,赵祯道:“如果真要大变,不只是柏亭监,就连朝堂也要改变,不是小事。”
杜中宵捧笏道:“陛下,柏亭监自开了铁监,创造了多少财富?因为一直是从那里调拨实物到其他地方,朝廷并没有确切数据。七八年间,因为有了铁监,有了商场,加上各地提举常平,朝廷收的钱粮是原来的数倍之多。有这个打底,也能够变一变——”
赵祯道:“正是因为钱粮广收,朝臣们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变。生怕出了意外,钱粮没了,再回到从前日子,左支右绌,朝廷难做。”
杜中宵道:“陛下,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多收这么多钱粮,世间的事,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不在这个时候改变,等到后来不得不改的时候,只怕就难了。”
赵祯犹豫,一时委决不下。做皇帝的,都希望在自己手上天下太平,对外常胜,内外安乐,不要发生超出豫料之外的事情。杜中宵到河曲路之后,是宋朝最辉煌的时期,对外连战连胜,内部快速发展,现在还享受着红利。如果是别人提议改革,那倒罢了,杜中宵提出来,
不能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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