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政谦点点头,重新看向接待他们的狱警,“您好,我们还要探监乔淮娟,这是公安局发给我们的通知,辛苦您确认一下。”
“好,你们去一楼走廊尽头等着。”两兄妹便按狱警的指示去了对应的房间。
来看乔淮娟是侯语希的决定,感受到侯政谦的视线,侯语希转头对着他笑了笑,“哥,我没事,我就是想问她几个问题。”
“吱——”玻璃后的厚重铁门打开,乔淮娟双手被拷在身前,瘸着腿走了进来。侯语希已经三年多没见过她,此时看见她的狼狈和苍老,竟觉得恍惚。记忆里的乔淮娟不是这样的,她似乎总是俯视着自己,黑着脸扬着眉,阴恻恻地质问,“侯语希,你为什么又输给了她?我还不如没你这个女儿,太丢人了。”
这句话侯语希从五岁听到了二十岁,后来乔淮娟不会再明说,但只单单斜看过来的眼神,就已经是在拷问她的失败,在厌恶她的存在。
从川省离开后侯语希过了两三年浑浑噩噩的日子,午夜梦回,都是乔淮娟质问她为何输给了祝熙语的画面。
“政谦、小希,我的儿!”尖利的哭嚎拉回了侯语希的注意力,她看向正被狱警警告的乔淮娟,忽然开口,“我不叫小希。”侯语希提声,“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乔淮娟的哭嚎顿在喉咙里,她看着四年过去了还是看起来非常苍白病弱的女儿,哽咽,“对不起,时雨,妈妈错了,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侯语希握了握拳,抬起头看向乔淮娟的眼睛,“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大哥二哥都不想问,但我还是想问您一句,您爱过我们吗?”侯语希定定看着乔淮娟,捕捉到了她脸上一瞬的心虚慌乱。
但乔淮娟只顿了一瞬就扑到了桌子上,挥动着手像是想要拉侯语希的手,被狱警押着坐了回去。她哭得好狼狈,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侯语希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她还记得乔淮娟教自己的话,“小希,眼泪就是咱们最好的武器,但这个前提是你哭得时候得哭得美,哭得让人怜惜...”
“爱啊,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啊!你们三都是我闯鬼门关生出来的啊,从那么小一只,我就盘在怀里,把你们养大,你们都是我的心肝啊。”顺着这句话,侯语希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不在家,哥哥们贪玩只会觉得妹妹碍手碍脚,那时候的自己是真得很爱、很依赖乔淮娟的。所以后来自己也才会那样在意乔淮娟的态度,拼了命地、不分对错地迎合她,只为了祈求她的肯定和爱意。
乔淮娟却越说越坚定,她知道三兄妹在意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是我是真的是为了你们好。我怕你哥哥走入歧途才拦着他的啊,养兄和养妹,唾沫星子都能把你哥淹死。至于你二哥,我们那么做也是为了他的前程,你们爸爸被审/讯时吃了那么多苦,都没有牵连他。”
她就像是个被误解了苦心的母亲,殷殷解释,“时雨,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逼着你和她比,但当时我真的只是觉得高世元比文杰更...”
“乔淮娟!闭嘴!”侯政谦一把捂住妹妹的耳朵,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发颤,他说了自乔淮娟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我和政然已经过了问这个的年纪,因为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你只把我们当做炫耀的资本、捆绑父亲的筹码、制约熙语的武器。但小妹,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就不会再提起他们!”
乔淮娟愣愣看着一霎间就冒满了满脸冷汗的侯语希,无措地住了声,“我...我不知道...”她确实没有想过侯语希过了四年对着这两人的反应还这样大,乔淮娟后悔极了。
侯政谦专心安抚妹妹,没再理乔淮娟,侯语希缩在哥哥怀里直直盯着自己的身体。四年了,没人会在她面前再提起这两个人,侯语希便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放下了,但刚刚听到那两个名字的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冷风从身体里呼啸而过,没有任何阻碍地、穿透了她。
侯语希看着自己身上干净漂亮的衣服,突然意识到了,原来她的灵魂早就离她远去,活着的只是她的躯体,病弱的、累赘的躯体。她空荡荡。
侯语希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半点儿生气,“哥哥,我们走吧。”
侯政谦立马搀着她起身,乔淮娟见状赶紧哀求,“政谦、小希,我这辈子是出不来了,能不能求求你们,去求求祝熙语、去求求她的丈夫,放过我。”她发疯似地拉开自己的衣襟,暴露出青青紫紫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求求你们,让他不要再让人打我了。”
侯语希的脚步一顿,一字一顿地问,“乔淮娟,你要让哥哥去求她的丈夫?这就是你说的爱吗?太可笑了。”她转身,加快了步子,“这是你应得的。”
“你们就很无辜吗?!”见最后的希望破灭,等待自己的只剩长达二十年的监狱生活,乔淮娟挣扎着不让狱警带她走,她愤恨到了极致,“侯语希,你敢说你做的一切都是我逼的?!你明明自己也在嫉妒祝熙语!侯政谦,祝熙语说过你恶心没有,她没说,我替她说,你的爱只感动了你一个人!你的爱让人恶心!”
“你们也是和我和侯海一样的烂人!!”这句话将兄妹二人都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铁门重重合上,侯语希一下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她抓着侯政谦的手,低低地哀叫,“哥,哥,哥...”
侯政谦来不及为乔淮娟的话起什么情绪,就被侯语希这几声类似濒死小兽的低鸣唤得心碎,他抚着妹妹的后背,“时雨,没事啊,没事,咱不听她说的,咱不是在家都说好了吗?等哥哥办完事,咱们就回宁市,再也不来了。”
“她说得对,是我嫉妒,是我自己亲手毁了我自己...”侯语希就这样跪在地上哭了很久,不是为了乔淮娟,也不是为了侯海,是为她自己。到了最后她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泪水像也流尽了,她这才看向强掩着疲惫的侯政谦,“你是不是要去找她道歉?我想一起去。”
侯政谦咽下喉间的苦涩,他觉得祝熙语可能根本不会见他们。但害怕侯语希情绪再激烈起来,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回招待所,你二哥还等着呢。”
出乎意料的,祝熙语在自家巷子口看见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并没有拒绝他们想要进屋谈谈的请求。她手里拿着一朵野菊花,身上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侯政谦看向她的膝盖,那里果然有一片黑痕。
今天是清明,祝熙语下课后就带着菊花去了城外的陵园,葬着她外公和父母的地方。侯家的事终结,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和他们说。她的眼眶也红肿着,等三人坐下后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沙哑的喉咙,“坐吧,茶壶茶杯都在桌上,我手不太方便,要喝的话你们自己倒。”
侯政然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左边手臂的骨折夹板,还有她额头手背未曾完全消失的青紫,听她提及这个,侯政然直接站起身,对着祝熙语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祝熙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侯政谦和她年龄相近,一直是同年级,是侯家对她态度最差的一个。但祝熙语却觉得他其实是侯家唯一的清流,他为人是很正直的,嫉恶如仇、乐于助人、克己奉公。他性格恶劣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时无法改变家人错误的行为,所以只能放大自己的情绪,试图用易怒的情绪、尖锐的话语、恶劣的态度扫射所有人,缓解他快要溢出的焦虑和无措。
“你不欠我什么。”祝熙语淡淡的,她前些天收到了来自宁市账户的三千块转账,韩宥安排的人还特意汇报了两兄弟最近都在筹钱,“你们也不用给我这样多的钱,这些年的租金侯海已经归还给我了,其他的我不想收,我已经重新汇给你们了。”
侯政然抿抿唇,“你为什么不揭发我?我知道你很早就知道的。”
“因为你是个为人民的好警察。”祝熙语看向他,“你没有对不起那个大学名额,救人的时候也是真心的。你继续为人民服务,才对得起国家对你的栽培。”
侯政然想过很多答案,唯一没有想过这个,他的唇被他自己抿得发白,他的声音很低,“谢谢,信你留着,你之后可以继续监督我,要是我变了,你可以随时检举我。不过我确实欠你这个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对你太恶劣了。”
祝熙语没再接话,她看向小院,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清明总是这样的,像是在陪着人一起缅怀。祝熙语此时也不是很想再和他们拉扯了,她的情绪还停留在墓地里,很疲惫,只想听爱人的声音。
侯政谦小心又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观察着四合院的布置,他大概永远也放心不下祝熙语。或许祝熙语早就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因果,但侯政谦还固执地停留在能看见她的位置,决心默默守护着这段也许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人认可的感情。
他的喉结滚动,“钱你还是留着吧,就当,就当我们给珩珩的压岁钱。”
祝熙语转动茶杯,说的话没留什么情面,“那更不用了,他不认识你们。压岁钱?要我提醒你吗,他差点因为你的妹妹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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