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名单里被流放了一晚的人,在长椅上等了一晚的人,他浅色的毛衣被雾和晨露洇湿了,头发也潮,眉眼被湿度拓深,坐在那里,垂着脑袋,听到脚轧过潮湿树叶发出的声音才转一下头。
晏在舒的手无声地往下垂,后撤两步,刚转过身手腕就被攥紧了,一股力毫不容情地把她往过带,晏在舒用力甩:“你喜欢坐在这里玩自我感动那一套,你继续,我走。”
孟揭没松手,当然没松,他绕到晏在舒跟前,身上有在外边坐了一整夜的寒气,晏在舒左手挣不脱,右手劈他肩膀,他受着,她带着情绪让他滚开,他也受着,可晏在舒的情绪越扯越激烈,胸口的那股气几乎要翻滚沸腾,双目都跳着火星子。
“你有完没完?”
孟揭有要开口的意思,嘴唇刚动,晏在舒就别过脑袋,打断他:“你知道现在最令人恶心的是什么吗?是欲盖弥彰的解释,是谎言被拆穿之后的无力找补,挺可笑的,孟揭,你别来这套。”
晏在舒语气稍微平缓,紧接着说:“你别说话,我脑子稍微过一下就知道你要从哪个角度辩解,没用,都没用,我就问你一句……”
喉咙口毫无预兆地哽一下,鼻酸,她抿一下唇,说,“那封邮件里的往来记录,是不是属实?”
“是,”他的声音也很哑,“但……”
“但什么啊,”晏在舒甩掉他手,语气突然抬高,“你早说啊!扯什么情情爱爱,扯什么对跖地啊,你找我只是生理需求而已,那我们就纯上床关系就好了啊,维持那种状态很难吗?为什么非要往复杂了扯?”
她开始停不下来,一句话讲出去之后仿佛就进到了初始设定中,不吐出来就不痛快,这会儿终于甩脱孟揭的钳制,一把推他胸口!
“拖我下水很高兴是不是,成就点又点亮一个是不是,体验感拉满了是不是!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泄/欲的工具!我他妈还挺高兴!我以为恋爱就是这样谈的!”
乌溜溜的刘海下边,眼眶通红,声音带抖。
孟揭都听着,都挨着。
他该的。
“你一直在骗我,”晏在舒抽一下鼻子,“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讲,可是你都不,你就这脾气,什么都不讲,自觉可以掌控全局,把人当傻子耍……”
越讲越带火,那股气逐渐压过理智,宣泄情绪的意味比阐述事实更重,她清楚,孟揭也清楚,所以他没有任由这种理解继续歪曲下去。
“我当时想追你,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所以要拖着。”
晏在舒无声笑,步子往后滑一下,她现在已经进入了对孟揭的单方面封锁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
满心里都在想——所以要拖到晏在舒开始喜欢他,开始从生理层面进到心理层面,全方位沦陷之后,再把这颗雷轻描淡写地抛出来,等到时候晏在舒爱得死去活来,她闹一阵,他哄一阵,这件事在明面上就过了,然后成为埋在晏在舒心里的一根刺,随着时日渐久,在两个人的每一次争吵中爆发出来。
他会觉得她没完没了。她会觉得他在粉饰太平。继而互相厌弃。
她接着说,“哪怕你在我们不谈感情的时候把这事说出来,大家都能止损,都不会那么难看。”
“我知道你现在觉得被欺骗,被愚弄,我也理解你现在丁点都不想见到我这个人,但晏在舒,我只有一句话,如果这场关系只有生理需求,就不会有后来一系列事情。”
不需要雪场的三个礼物,不需要绞尽脑汁表白,不需要设身处地照顾到她的方方面面,然后费尽心思扭转偏见,他只需要买上一抽屉套,研究晏在舒喜欢的体/位可以了。
“做戏做全套嘛,”晏在舒却这么应一句,“沉浸式体验嘛。”
“你这样想?”
“我要怎么想,”晏在舒反问,“那你能明明白白告诉我吗,你到底是需要我,才喜欢我,还是因为喜欢我,所以需要我?”
孟揭不是答不出来,是她在问的时候,就给他的行为定性了,她也不是需要一个回答,是需要借着这句话再摧一次他的筋骨,再否定一次他的初衷,在她心里,看到那封往来邮件的时候就把孟揭打成死刑了。
没用的。
怎么说都没用。
浓云压在每一座树冠上,起风了,肥厚的树叶挂不住水,淅淅沥沥落下来。
孟揭忽然觉得胃里塌了一块儿,酸的苦的汁漫出来,涌到胸腔口,鸟雀掠过长枝,他的肩上都湿透了,但他没管,沉沉地问晏在舒 Ɩ :“咱俩在一起多久?”
晏在舒说两年。
“不对,是三个月,三个月的感情,二十年的交情,够不够你信我一次?”
能感觉到他说着这话,肩骨一点点在塌。
但晏在舒缓慢地摇头,“不信了。”
孟揭眼睛红,晏在舒眼睛也红,望向彼此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也有千愁万绪,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脏像埋了颗种子,那种子汲着泪液,含着热血,蠢蠢欲动地要从心脏内破口而出,那种自内而外的,勃勃欲发的破坏力,让她鼻子发酸发胀。
喜欢他。
很喜欢孟揭啊。
喜欢他在白板上专注研究课题,喜欢跟他在同个空间里各忙各的,喜欢跟他接绵绵密密的吻,也喜欢跟他三天两头斗嘴,她一个眼神他就懂,他一抛话她就接,同频有共鸣,默契得毫不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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