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彦把饭起锅,端上桌,还不忘笑话她,“到底是大小姐,真够麻烦的。”蛋液裹着饭粒,炒得金黄,五颜六色还缀了点玉米和胡萝卜粒,“正好有点杂菜,给你炒扬州炒饭。”
她让他再拿个碗,拨了一半给他,“我吃不了这么多。”
“这里面就是一碗饭。猫吃的都比你多。”他把猫抓过来给她看,没有夸张。它胖了一圈,膀大腰圆的。“你酒倒是喝了不少,酒味倒现在都没散。”
杜秋苦笑道:“不喝酒,很多事情办不了。酒桌就是个权力场,没人喜欢喝酒,但是别人让你喝,你喝了,表示你认他的权比你大。就像猫一样,当大哥的猫要给小弟舔毛。”她并不长教训,依旧拿手指逗着猫玩,不怕被咬。
“看透了还不走,我以为林怀孝的教训已经够大了。”
“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又喝酒,又熬夜,还乘公务机到处飞,压力大,整天和他爸吵架,情绪起伏大,心脏当然受不了。”提到他,她倒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和他说林怀孝的事。
“你还比他多一项,抽烟。”
“我在你面前已经很少抽了。”她坏笑,漫不经心地用脚踢他脚踝,道:“要是我和你结婚了,你是不是整天对我管头管脚的?”
“我才不管你,免得被你讨厌。”叶春彦把手一摊,捏着嗓子学杜秋说话,拿腔拿调道:“我和你什么关系?我爸都不管我,你很烦诶。”
杜秋乐不可支,趴在桌上笑,道:“我说话才不是这个口音,我普通话很标准的。我是北方人。”
“你几岁来上海的?”
“六岁吧。”
“那就不算了。六岁学校里才开始学普通话,你和我就是同一起跑线。”他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回了卧室一趟,拿来一个礼盒在桌上推过去,“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是个路易威登的包装盒,她打开,里面是个钥匙包。下意识一摸钥匙,她才想起他上次的一番话,笑道:“你倒是细心。这种小事还记得。”
“也分人。”话说完,都有些局促。他是担心说得太直白,就低头拿抹布擦桌子。她是后悔没准备回礼,不说话,就把钥匙一个个穿上去,再放进包里。
她吃完,他把碗收去厨房洗,衬衫领口没扣实,一弯腰,一根链子荡出来,上面穿着枚戒指。杜秋眼尖,在他塞回去前道:“这是你的婚戒吗?怎么不戴在手上?”
“我不喜欢戴戒指,做事情不方便,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挂着的。”
“上次你来找我,没看你戴。”
“怕你多想。”
“这样我才会多想。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一走,你要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这才吓人。我和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中间隔着一个她都是应该的。人的过去从来都不能和现在割裂开。”
叶春彦抿了抿嘴,欲言又止。钟挂在墙上,已经过了十一点。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子沙沙作响,他过去关窗,窗帘飞起一角,上面有个烟头烫出的洞。她忍不住笑了,道:“我坐一会儿再走吧,刚吃过饭坐车会晕车。你忙你的吧。”
客厅唯一一张扶手椅,她用手肘撑着头,单手操作手机,回复邮件。他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很轻,客厅里的灯泡也不亮,暖黄的光像是波浪,一浪一浪推到她面前。她渐渐闭上眼,盹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梦到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夏文卿还住在她家。他身体不好,人又腼腆,是她的小跟屁虫。每次挨了父亲的骂,她就委委屈屈哭,他看了也难过,就流着泪和她抱在一起。十岁以前,他对她是没性别的。午睡时总睡一张床。他很白,又特别容易让蚊子咬,头靠着她睡,身上花露水的香气扑鼻。
他有时睡不着,会说身上痒,让她帮忙挠一挠。她熟练地把手从他领口探进去,抓他背上的蚊子块,用指甲掐出个十字印。他的额头抵在她肩上,哭泣时的鼻息像是一只幼兽。
一晃眼他成了另外的模样,苍白忧郁,面庞削瘦,眼睛因泪光而格外清透。四月的杏花如雪,他牵着她的手就跑。她愕然,不顾一切甩开他,再回头他已经滚下了楼梯,额头血流不止,蓄着泪,说道:“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的泪化开,再后来就变成了病床前的母亲,抓着她的手做临终嘱托,“你要照顾你妹妹,她和你不一样。你要支撑起这个家。有多不容易,都要咬牙忍一忍。”
她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出了一身冷汗。再清醒是在叶春彦怀里,他打横抱她上床,“这么睡,你的手明天不能要了。”他弯腰帮她把袜子脱了,盖毯子。她想说几句话,却累得睁不开眼,他哄她睡下,拿着自己的枕头就走了。她睡在他的床上,被子上还是那股廉价的薰衣草味,很家常气的安心,然后她就再没有做梦。
白羽翎住在林怀孝家里帮他收拾东西,起先几天还惊叹不已,渐渐看得多了,也就乏了。林怀孝的好东西很多,光是袖扣就能收了一抽屉,只把值钱的带走,纯银的,镶蓝宝石,祖母绿的。她觉得一对镶黑玛瑙的普普通通,他却说是百达翡丽的。
十多块名表没办法全带走,白羽翎只挑最贵的拿,林怀孝倒也慷慨,把两块劳力士打包,快递回去,送给她父母。
衣服最难整理,光是阿玛尼的西服就有一柜子,索性在国内先卖掉一批,白羽翎辞职后就忙着在网上和人讲价钱,衣服全是打包卖的,今天又赚了五万,她依旧觉得心疼。
林怀孝倒无所谓,本就不指望这些钱,对她道:“旺角有家换汇钱庄,最快四个小时到账。我已经在香港银行开过户了,只要把钱存到预设的账户,就有等额外汇到香港的户头。这里面已经预存了四百万美元。到时候你先走,我把地址和帐号给你,再转一百万,你先去香港住酒店,把钱确认好,等一天,我来找你。”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国有银行现在有新业务,能用国内资产抵押在海外贷款,我用这钱买的房子租出去了。大额资金流动,我担心银行会以为是资产转移来问询,保险起见我多留一天,把手续办妥。到了香港,等手续办好,移民去新西兰,花一百万开一家超市,雇两个当地人,走创业移民最划算。”
“那种小地方医疗条件很差,对你的病没好处。”
“不要紧,反正也就一两年了。那里避税容易,我死后把尽量把钱给你。”
白羽翎笑着摇摇头,林怀孝问她,道:“你笑什么?”
“你这么算计的人是你家人,而我和你只是医生和病人关系。不用这么照顾我,我是自愿的。”
“因为你是好医生,好医生有好报。”他蹲下身,从衣柜里抽出来一把领带,“这几条领带不值什么钱,留着占地方,干脆给阿姨拿来扎个拖把好了。”
第36章 道德上,我们问心无愧。观念上,我们全是问题
耳朵比人先清醒,杜秋闭眼在床上,先听到鸟叫。一种奇异的清脆,好像就在她耳边唱。然后是楼上的脚步声,来回走动,低声咳嗽,拖动椅子,开门关门。天花板薄得像一张纸,她诧异得睁开眼,虽有厌烦,却依旧觉得新鲜。过去出差,有一些隔音不好的宾馆确实如此。当时她只有烦躁,觉得他们五星级的称号掺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