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上流

自甘上流 第55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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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病倒了,是在公司突然昏倒的。初步检查是贫血,他之后已经便血快两个月了,以为是痔疮,碍于面子没有和人说,只自己偷着涂药。可症状这么严重,倒像是肠癌的征兆。
美国不比国内,普通人要先经过全科医生的诊断,才有资格去上级医院做检查。一套流程走下来,动辄要三四个月。有时一项检查结果不明,还要打回重做,一等又是几个月。
全科医生水准本就不高,父亲又是亚裔,描述起症状来模棱两可,医生更觉得不是大事,潦草做了个检验,说是癌症的可能性不大,不用浪费医疗资源。医嘱是多吃蔬菜,配了点抗生素和止痛片。
夏文卿气不过,吵起来说要投诉,在医院闹事可大可小,严重时会被拘留。父亲劝他算了,拿着药就走了,回去路上满怀希望道:“说不定就是痔疮呢?”
之后一个月依旧是定期的贫血与偶尔的昏迷,夏文卿坚持再去医院,换一个墨西哥裔的医生。他冷眼看着医生在偷着用手机搜索病例,知道是新人,故意把症状说的极其严重。医生终于同意做胃肠镜,转到消化内科。不过公立医院病人多,排期紧,轮到他们做检查是第二年春天的事。
然后是等,等,等,等了十个月,中间父亲的病情也有好转,他也忙于毕业,宽慰自己说不准是虚惊一场。
直到圣诞节他放假回家,父亲兴致很高要给他做菜,却把醋当成酱油,说道:“最近水平不行了,这道菜有点糊了。”可第二天他又贫血昏倒了。
他决心不能再等了,决心考虑过把父亲转入私立医院,除了多花钱之外,一切都是最优解,立刻就能接受治疗。他有杜秋的联系方式,可以找她借钱。
父亲知道了他的企图,却严词拒绝,“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去和你姨夫说这件事。别找他借钱。”他不懂父亲的执拗,为什么尊严会比命更重要。想让母亲去劝一劝,她也只是叹气,道:“你就尊重你爸的决定吧。”
他只能每天打电话去医院,希望前面有人能取消预约。学校里也不太平,小袁受了刺激,精神时好时坏,他一面联系他国内的家人,一面打电话的给家里。
微小的希望降临了,有人取消预约,他们能提前一个月。父亲入院检查后,检验结果又等了半个月,终于是肠癌晚期。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还在学校,挂断电话,耳边一阵嗡鸣。
他问学法律的同学,这算不算小病拖成大病,难道不是医院的责任。同学耸肩微笑,道:“是又怎么样?这就是生活,你只能接受。”
当然,他可以打官司告医院。每家医院都有律师团,摩拳擦掌就等着他送上门,一拖能拖上七八年,就等着他身心俱疲,接受和解。
他哭着骂人,冲了出去,漫无边际地往外跑。学校旁边有一条坡道,疏密有序地种着一列彩色的郁金香,背景是暗红色的砖墙。正是花开的季节,绚丽多彩,景致宜人。
他蹲在坡道上哭,旁边有几个中国学生经过,拍拍他的肩膀,礼貌道:“请你让一让,好吗?挡着我们拍照了。”
第79章 你是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还是更恨自己
最后的希望是同学里的富家子,如果能借钱转入私立医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甚至突发奇想准备去古巴,听说那里有对癌症的试验性疗法。只要有钱,所有困难都迎刃而解。
因为杜秋把保时捷给了他,留学生里玩跑车的有钱少爷不少,多少也把他当自己人,偶尔会相约着吃饭派对。这群人有一个姓赵的,出来学金融,也算有一番抱负,不是寻常败家子。
他把赵约出来,说有要事相谈。赵也慷慨,请他去了不错的牛排馆又开了瓶酒。他说明来意,想借万美金救急,如果不方便,20 万也可以。
赵面有难色道:“我理解你,不过你最好理智一点。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父亲已经是晚期了,多活一段时间也不过是更痛苦。你的学生贷款还完了吗?借了这些钱又要花多久才能还完。”
“我没有助学贷款,家里付的学费。而且我已经开始找工作了。”
“我毕业后就要回国了。难道你要把钱寄回去吗?”他笑着抿一口酒,道:“我很抱歉,愿他的灵魂安息。我会为你父亲祈祷的。”
他换斜眼看桌上的一把牛排刀,再望着对面。这家伙连西装都是对花的。一瞬间他手在桌下攥成拳头。多简单,一手揪住他的头发,一手从后面捅刀。他学过解剖,从肺里捅进去,叫都叫不出声。
赵看他脸色发白,也觉得把话说太过,就问他之后有没有空。明天晚上有个游艇派对,酒和女人管够,夜景迷人,足够抚慰他丧父的伤情。
他凄然一笑,起身便走了。因为没有开车,他步行两个街区回宿舍。路灯早就不亮,耳边忽然传来枪声,就在附近,这一带最近出过好几次抢劫案。他依旧低头走着,想着就这么被打死也算是一种认命。
终于还是平安回去了,他折价卖了那辆保时捷,拿了钱立刻赶去医院。等见到父亲时,他明白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但他还是擦干泪眼,微笑道:“别灰心,我已经找人借到钱了,对方说什么时候还都好。会有办法的。”
父亲摇了摇头,道:“孩子,你放下吧,这是命。”
葬礼在十天以后,父亲临终前说有封信放在他卧室的抽屉里,是特意留给他的,不要让他母亲知道。他把信带上飞机,不敢轻易去看,总觉得只要不拆开,就像父亲还在一般。
可到底还是看了,信上写道:“孩子,你不是我亲生的儿子。你是父亲是杜守拙,杜秋是你亲姐姐。我确实为此痛苦过,但这已经过去了。我依旧记得你的到来带给我的无限喜悦。你第一次叫我爸爸,第一次换牙,第一次朝我走来。记住生命中最好的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期望。我可以原谅这一切,也希望你能原谅。生活对你还有无限可能。”
这份信他至今随身携带。因为让眼泪浸湿多次,字迹已然模糊。
接到杜守拙电话的那天,他又重新把信拿出来。放声大哭。原本杜守拙对他不过是亲戚,一个和气的老头,小时候总是送他不少玩具和零食。杜秋还嫉妒过,后来自我宽解道:“因为你是最小的孩子,所以我爸对你很好。因为我是他女儿,所以他对我就很严格。”
他也没往深处想。没什么血脉相联而生的亲近感。他唯一认下的父亲早就过世了。一切的恨总要有出口,他就是要回国去争,去抢,去搅得鸡犬不宁。
原本还觉得杜秋可怜,蒙在鼓里一厢情愿。原来早就知情了,不由得对她轻蔑起来——真够能忍的。亲爸都把私生子叫到面前来了,还要装傻当不知情。要是他这次真走了,她估计还能捏着鼻子,一忍忍上二三十年。
谁比谁可怜啊。
从杜秋家跑了出来,夏文卿漫无目的在街上走,无处可去。他在美国是异乡人,回到了这里一样是无根,唯一能想到说上话的只有狄梦云。他们的相处是带着些狼狈为奸的味道,因此就格外坦诚。
狄梦云刚洗了头发,吹得像颗蒲公英,他见了忍不住一笑。她却道:“你哭过了吗?”
“怎么,你要笑话我吗?”
她不理会他的挑衅,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道:“你拿着吧,别用手擦眼睛。眼睛会痛的。我妈刚出事的时候,我也一直哭,有经验了。”
他没接,只是道:“我们去散步吧。”
狄梦云家旁边有一条人工河,因为夜里僻静,照明不好,还没来得及被附近的退休老太占据了跳广场舞。夜已经深了,他们慢慢沿着河堤走,都静悄悄低着头,完全是一对腼腆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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