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彦道:“噢。”
到底是权势逼人。杜秋的权势绕了一圈,又打到她自己头上了。
之后他领着律师给当时所有人签保密协议,以免消息流到网上,引发议论。对外统一口径,说杜秋是阑尾炎。阑尾炎也凶险,不切掉会恶化到十二指肠,自然要好好休养。至于美术馆那边,从安保到物业,他全都打发滚蛋了。
虽然是迁怒,但杜秋清楚,按他的性格,更多自责。所以是有意避着,不敢来医院见她。有几次杜秋知道他过来了,但不进来。她还没睡,能看到病房外有人影晃动。她默默记着数,他三天来了九次,或者更多,但没有一次进来。
但杜秋想见他,一字一句让杜时青传话,终于把人带来了。
很矛盾,叶春彦看着既憔悴又精致。他的头发修剪过了,脸也刮得很干净,穿的是没见过的新衣服,说话又轻快,且无端微笑。可惜他一旦不说话,脸上就是一种麻木的愁容,忧愁像是水,把他彻底浸透了。
叶春彦道:“你这两天还好吗?”
杜秋道:“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他有些手足无措,先是坐在床边,然后又起身,看她又不敢看她。
他们曾有许多沉默无言的时刻,或许甜蜜,或许难堪,或许压抑,但都不比此刻,全然的宁静,超脱一切,像是孤悬在天边的一轮月亮。那夜目睹他们相爱的月亮,是否如今依旧在注视着他们?
杜秋道:“我流产以后,好像所有人都等着我哭,好来安慰我。但我不太想哭。毕竟不是计划中的孩子。真的用孩子来留住婚姻,也很荒唐。所以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我偶尔还是会想,生一个像你的孩子,会很不错。”
她轻轻叹口气,继续道:“我不是太难过……只是有点遗憾。”
叶春彦轻轻握住她的手,仍旧是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开口道:“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他拿手机给她看照片,好像是在医院楼下拍的,树上建了一只鸟窝,一只黑白羽毛的鸟从天际飞入。
“这是喜鹊吗?”
“是喜鹊,就是这两天筑的巢,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她点点头,道:“你有空还是多过来吧。要不然算什么说法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避开我,要闹误会了。”
于是叶春彦每天中午带着菜过来,他看不上看护准备的菜。到这时候他依旧最关心她能不能吃好,有没有好好休息。直接把家里的枕头带过来,绑上真丝枕巾。她笑话他讲究过分她也不是什么重病人。
天气好的下午,她一样能下楼去走走。他特意领着她去看那棵树上的鸟窝。她没戴眼镜,只隐约看到没长毛的头探出来,肉粉色一团。她抱怨道:“长得丑巴巴的。”
“长大了就好,刚生出来都挺丑的。”话说完,他眼神又黯然了,知道这话回得不妥。她其实倒是无所谓,没有敏感到这地步。想来当母亲,对她也不全是幸福,压力也不是没有。但他作为父亲,还是纯粹的喜悦更多些。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再要一个孩子吗?希望渺茫了,而且再次怀孕生下的是什么?失去的替代品吗?再过几年她怀孕的危险就更大了。汤君也长大了。此一时彼一时。
他们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怕风太大。叶春彦把她扶上去,一面看着天,道:“好像要下雨了。”
于是杜秋催着他快走,下雨天开车也不方便。叶春彦没说什么,便离开了。果然十几分钟后,就打起来雷来,暴雨如注。
她想着叶春彦应该已经走了,走到窗边往下看。楼底下的人早就走空了,只有叶春彦还站在瓢泼大雨中,默默喝着酒。似乎自有一番感应,他虽然背对着,也知道她在看。转过身,抬起头,隔着重重雨幕与她对视。
雨依旧在下。
第二天叶春彦还是拎着饭菜过来,若无其事与她聊天。杜秋道:“我昨天看到你在雨里喝酒。”她刻意活跃了一下气氛,笑道:“里面不是雪碧吧?”
叶春彦道:“不是了,这次是威士忌。不给你喝。”
杜秋笑了一下,又没有话可说了。没办法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他们只能漫无边际聊着其他的事。她说,昨天的雨真大啊。他说,是啊。又问衣服有没有湿,回家后是不是立刻去洗澡,都聊得索然无味。
杜秋忽然想起了上次看的喜鹊,便道:“不知道下这么大的雨,小鸟有没有事?”如果幼鸟死去了,它们的母亲也会伤感吗?
叶春彦道:“我也担心那件事,昨天鸟窝被吹掉。我以为全完了,可是刚才再去看,他们又在树上建起了新的鸟巢。”他又给她看了新的照片,确实有新的鸟窝建在低一层的树枝上,一样有雏鸟探出头。
“我想他们的家也好,我们的家也好,更远一些,乃至于整个文明,都是有恢复的力量。总是有新的希望。”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但伤痛也是真心,人总是没办法用理智催动感情。坏就坏在这里。
杜秋出院后半个月,叶春彦的表弟媳就生了,是个男孩。表弟对其他事一无所知,依照往日承诺喜气洋洋着把叶春彦叫来。
襁褓里的婴儿眼睛还没睁开,大人们倒是挨个凑脑袋去看,想从面团一样的脸上分辨五官。
表弟偷偷对他道:“小孩怎么这么丑,像是黄豆泡久了。”虽然是抱怨,但藏不住炫耀的口吻。
叶春彦一副过来的人样子,劝道:“都这样的,羊水里泡发了,过几天水分捋掉就好看了。”
“之前想让你帮忙取个名字,现在能说吗?也方便我们去上户口。”
“叫应时,可以吗?”叶春彦顿一顿,道:“他应该是个在父母期望下诞生的孩子,恰应此时。”
表弟对这个名字赞不绝口,连声道谢,又抓了一把喜糖给他。
叶春彦揣着一兜的糖往外走,找了僻静处坐下,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再慢慢剥开糖纸。糖太甜了,他却尝出些苦味。那个名字原本是留给他自己的孩子。但既然能用上,也不是件坏事。他轻轻拭了拭泪,混着叹息,昂头吹出一口烟。
狄梦云准备搬家了,原本房子就要卖了,现在更是箭在弦上。因为叶春彦每天过来威胁她,说是威胁,也不像是吓唬。因为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每天晚上敲她家的门。咚咚咚,只三下。开门后,他也不说什么,只冷冰冰笑一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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