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钟娘子说。
明宝清挑了下眉,道:“那别跟你阿耶说这些,直接同你阿嫂说,你这手艺学会了就忘不了,教给你阿嫂、侄女,一家子女娘挣了钱还能自己攒几个。”
钟娘子静静听她说着这些话,觉得呼吸都平顺了些,到了高平乡的道旁,她背着包袱下了车,正要同明宝清道别,就见她望着自己,说:“别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滚烫的泪滑了下来,钟娘子抹抹脸,点点头。
明宝清继续在冷风中赶路,此时的明宝盈正坐在室内考试。
炭火毫不吝啬,屋里是暖和,可也太闷了,大家都一脸红烫,脑袋都有点昏。
门开了,清新干冷的空气涌进来,明宝盈摸了摸自己的脸,听着轻稳的脚步声中间杂着‘笃笃’声。
是温先生。
明宝盈余光瞥见一根细长的拐杖柱在她身侧,月白的裙摆晃了过去,带着一点松枝断口的冷冽气味。
“师长。”苏先生起身,但温先生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是巡视了一圈,然后朝外走去。
苏先生跟了出去,关切地问:“师长好些了?厨房里炖了碧梗粥和嫩鹿脯,您用了吗?”
“圣上又拨银子给书苑了?”温先生忽然问。
“没有。”苏先生有些不明所以,说:“快年下了,账上还有富余,不需要。”
“即便账上款项有多,厨房用炭,何需用那么好的?”温先生转过脸,凤眼窄脸,看起来严肃而高傲。
苏先生想了想,问:“那炭很好吗?”
温先生微微蹙眉,说:“粥全赖米好,鹿脯是炙烤的,腥气的要命,简直是折辱柏香气。那些柏树木炭,价钱几何?”
苏先生张了张口,转首看向明宝盈的背影,又说:“先生误会了,那炭不是买的,是明三娘送给书苑,我还以为会不太好,就给厨房用了。”
“明三娘?”温先生语气冷淡,说:“她还有余钱做这些事,我瞧她这几日很不像话,课上神色萎靡,应对也不似从前积极了。”
“不是买的,是她姐姐烧出来的,至于她,”苏先生犹豫了一下,说:“她住在法云尼寺,下了课回去要做活计,可能不够睡。”
“呵。”温先生拄着拐下了台阶,隐约说了一句,“岑嫣柔的女儿比她脊梁硬,她若知道明家会有这么一天,说不准还不会因为男人萎靡至死。”
台阶上的苏先生,庭院里的护卫们,人人想扶她,人人不敢扶。
明宝清没有在常去的茶室等到邵棠秋,她想,可能是邵棠秋还没有找到机会打探清楚消息。
这事情大约也急不来,明宝清在街面上买了些蓝盼晓嘱托过的年货,又去馆驿拿了信件,绕了好大一圈才去书苑。
在去往书苑的道上,远远地,她瞧见一个眼熟的背影,穿着一件墨蓝圆领袍,肩背宽平,还新换了一条粗一些的烙银黑蹀躞,掐得腰细,袍子下摆晃荡着祥云纹,深棕革靴在行走间时隐时现。
就算是在万年县的街面上,遇上严观也是一件巧事,万年县毕竟那么大,几十个坊。
明宝清没有叫他,只让驴子慢悠悠走。
一个岔路,两个岔路,他们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明宝清开始觉得有意思起来,走进了书苑的那条道,就像是被一个罩子罩住了,各种喧闹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驴蹄哒哒声反而清晰。
严观像是不认路,又像是在找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虽然看起来有点傻,但还是敏锐的。
他猛地一顿足,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扬了扬眉,说:“明娘子。”
明宝清懒得挥鞭子,慢吞吞地由着小毛驴‘哒哒’往前走。
等两人并排了,明宝清瞥了眼自己身侧的空位,说:“严帅有空吗?”
“明娘子有何事?”严观想不到她会这么问自己。
她没说话,只用目光示意严观坐到车上来。
严观有点局促地挤进驴车前室的窄窄几寸空里,他一坐下来,车子猛地颠了一下,明宝清几乎弹了起来,严观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站定后才松手。
他那一下应该捏得挺重的,但明宝清没有不高兴,反而失笑,说:“那委屈严帅坐车厢里头吧,头重脚轻的,车子要翻掉了。”
严观居然也很乖的坐到车厢里去了,他推开车前的小窗,把眉眼和鼻贴过来,问:“明娘子有什么事?”
明宝清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用‘乖’这个字来形容严观,简直荒谬。
小驴车走过书苑前头,寻到老位置站定,明宝清才往车厢上倚了过来,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头那些萧索的树,说:“我说苗娘子没有死,你信不信?”
严观这个角度只看得见她眉毛和眼睫的些微颤动,她没听到他回答,脸又稍微偏了一下,露出鼻尖的弧度和唇上的一点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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