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锦还是第一次戴帷帽,觉得好新鲜,越发在院里打起转来,好像一只小小白蝴蝶。
“要晕了!”老苗姨正提醒的时候,明宝锦晕晕乎乎将挎着洗衣盆进来门来的林姨碰了一下。
那一下根本不重,明宝锦还站得住,老苗姨看得分明,就只是碰了一下,甚至都没有撞到林姨身上,林姨自己也没踉跄着站不稳,可一盆刚洗好的衣物全不知道为什么都翻到在地上了,棒槌和搓衣板也砸在林姨和明宝锦脚面上。
明宝锦吃了一痛,忙道:“对不起。”
林姨盯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恨她。
明宝清和蓝盼晓闻声看过来时候,林姨一声不吭蹲下来捡衣衫。
林姨自从病好之后就不去豆腐坊做工了,众人也没意见,在家中空坐了几日,就捡起这一桩洗洗涮涮的活计来。
贴身衣物众人都是自己换下来的时候就洗了,但夏衫换得勤快,洗衣也算得上重活了。
“天热了,咱们家离河边又有些距离,往后打井水洗吧。”明宝清说。
“那样洗不痛快,铺不开搓洗,提水也费劲。”林姨叹着气,弯腰从井中汲水重新涤一遍衣裳,“大娘子,四娘也该教些规矩了,成日同那游家小子在一块疯玩,终究是不大好,再过些年,就真成个乡野丫头了,瞧小莲多懂事啊。”
这话听起来是为明宝锦好,也是担忧口吻,虽说明宝清不觉得明宝锦会被游飞带坏,也用不上她像小莲那样操持家计,但也不好驳了林姨的话。
明宝锦呆呆站在那里,被林姨方才那一眼看得难受极了,心里堵堵的,胃也不舒服起来。
“小四。”老苗姨朗声唤她。
明宝锦转脸看过去,就见她朝自己招招手。
明宝锦走到老苗姨身边,她还戴着帷帽,整个人看起来小得可怜,脸被白纱拢着一半,露出的一半盛满了无措。
老苗姨伸手把她的帷帽摘了,拿到屋里去放好,牵着她进了厨房。
家里已经买了火石,不用留着火种了,灶台上凉凉的,明宝锦把脸贴上去,咬着唇憋着泪。
老苗姨掀开锅子,端了一碗凉浆出来。
只这凉浆与平日里不一样,不仅仅有白米酵出来的甜酒汁,还有青青的麦仁,圆圆的莲子,糯糯的桃胶,能称得上是一碗很奢侈的甜汤了。
“吃吧。”老苗姨把碗移到明宝锦鼻尖处,明宝锦眨眨眼,轻轻一嗅就闻见一股清清凉凉的甜味。
她踮脚往锅里看了看,没了,只有一碗而已。
“昨天你大姐姐回来迟了,我给她煮的桃胶莲子还剩了些,镇在井里还是好的。她又带回来一些青麦穗,我早起碾了这些青麦仁出来。你没吃过青麦仁吧?尝尝,很好吃的。”老苗姨说。
明宝锦把陶碗捧下来,低头看了看,又仰起脸。
“为什么做错了事情还有好吃的呢?”
“你做错什么了?”老苗姨‘叮铃’放下一个瓷勺,摸了摸明宝锦的脸蛋,道:“只错在不是她的儿。”
明宝锦愣愣看着老苗姨,忽然扁了嘴红了眼,像是在憋气,这是她想哭又不能哭时会露出来的表情。
老苗姨又虎起脸,粗声却很轻地道:“哭什么!?别理她就是了!挨都没挨着,盆自己掉了!倒是唱戏的身段了!”
明宝锦掉了两滴眼泪下来,然后再没有想哭的感觉了,她把碗放在灶台上,忽然伸手要老苗姨抱她。
“这么热,抱什么抱?”老苗姨虽这样说,却张开了手。
小女娘幼嫩的身骨依在老人怀里,手臂搂得紧紧地,像是只有她可以依靠了。
“你姐姐们都看重你,你知道的吧?只是她们忙,往家里挣钱、挣体面,又不像我,一天到晚都在家。”老苗姨摸着明宝锦的脑袋,轻声说。
明宝锦点点头,抬起脸来的时候,已经能笑出来了。
“那您想出去玩吗?大姐姐最近都骑马,小毛驴好些时候都在家里,我学着赶车好不好?附近乡里有草市,咱们可以一起去逛逛。”
她那么认真地看着老苗姨,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那么干净,老苗姨忽然鼻头一酸,她忙仰起脸,飞快地眨眨眼,随口应道:“好,好。”
明宝清把又漂了一遍的湿衣晾在院
子里后,同林姨一起进屋来。
明宝锦正坐在桌前喝甜汤,麦仁嚼起来鲜嫩微韧,一粒粒在牙齿施压下弹起,莲子绵绵软软的,银耳都要化在汤里了,桃胶看起来像琥珀,吃起来像凝冻,全是不一样的口感,不一样的好味。
“青麦仁极嫩的,”老苗姨坐在桌旁拣豆子,明宝锦时不时还喂她一口,听她教自己怎么煮青麦仁,“在锅里煮上一小会就成。”
“煮绿豆应该也好吃,清味会更重。”明宝锦琢磨着,道:“就是颜色重了,不如煮莲子青青白白的好看呢。”
“吃吧。”老苗姨说:“在胃里头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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