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牵手。”严观很小声地说,唇瓣几乎没有动。
明宝清正用膝头碾在他那只好手上,阻止他乱动,随口问:“同谁牵手?”
“同你。”严观倒是答得很快。
“我是谁?”明宝清又问。
“是明宝清。”严观连名带姓说得很清楚,随后又轻轻补了一句,“是元娘,是乌珠儿,是你。”
明宝清觉得有趣起来,小心将手撑在他手臂两侧,俯身问:“什么叫也想牵手?”
这个问题却令严观不高兴起来,他甚至偏过首,似乎是缓了一下才说:“你们在船上牵手。”
‘你们’这词似乎滚烫,从他喉间吐露时就伴随着极大的痛苦。
明宝清怔了一下,问:“我和谁牵手?”
“林千衡。”严观的眉头皱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比他剜出箭头时还要痛苦。
他此刻看见的是一叶纤长扁舟,是水面上倒映着的绮丽灯火,是船上璧人携手看水中月观岸上灯,是他二十岁行过冠礼后,打算给自己的一个礼物。
那日是元宵灯节,天没黑他就守在侯府门口等明宝清出门,但他先见到了林千衡,然后看着明宝清走出来,搭着林千衡的手上了马车。
这一幕不过是痛苦的开端,但是严观选择继续跟下去。
在明亮的灯火下,她的面庞从没有这样清晰过,严观终于可以在心里一寸一寸把她描出来。
从马车到扁舟,从岸上到水中,那璀璨的一夜漫长得像是横跨了严观的半生,像是一场他甘受的凌迟。
这叶扁舟与金鳞池上的华丽画舫相比实在简素,严观还记得她在画舫上凭栏垂钓的样子,那时是盛夏,所以两岸的山色浓翠,她也穿得清淡。
严观不知道那种衣料是什么料,不清楚那种颜色如何命名,他只记得她面上粼粼反折的日光,照得她像一位镜中仙子,美好又虚妄。
严观那时也和灯节这夜一样,掩在岸边的人群里慢慢走,悄悄看她。
盛夏的画舫绕山一圈,瞧不见了,而元正的扁舟则轻轻抵在埠头石阶上,明宝清上岸时手中那盏圆灯没有拿稳,一晃就掉进了水里。
那个圆灯是扁的,框架如一个可以掀开的圆形盒子,覆在竹骨上的纸张是昏黄的,是一轮无可挑剔的满月。
明宝清中途曾把灯盖打开展示给林千衡看,严观也得以窥见其中那盏小小的银台蜡烛,河上风大,未免蜡烛熄灭,所以只一瞬而已,灯盖就被扣上了。
灯盖的纸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寥寥几笔刻出来的光痕,就映出一只饱满的玉兔。
那盏灯是严观此生见过最简单灵巧的,他怎么舍得其沉在水底?
“那个帮我捡灯的人是你?”
明宝清想起来了,那灯是她自己做的,也很喜欢,只是灯落进黑黑的河水里,一下就灭了,方位也看不清了。
她不想别人为了一盏灯犯险,就打算不要了。
那人跳进水里的时候,明宝清还以为他是失足,急忙让下人把桨伸过去救他。
有那么一两个瞬息,水面上的涟漪渐渐平复,明宝清有些担心,然后就听见了石阶旁‘哗啦’一声,那盏灯被轻轻搁在了她脚边,像是被鱼儿托上来的。
而那人没有上埠头石阶,直接攀到了岸上,淌着一地湿淋淋的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千衡扔了银锭过去算是赏钱,他抬手接住了,然后‘咚’一声,像扔石头一样又扔进了水里。
岸上有三四人循着那道银光就蹦进了水里,场面一时间混乱,明宝清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清,只觉得他是个怪人。
明宝清没有听见严观的回答,她也不需要,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她又问:“九年前景山田狩礼,你也看见我了?”
严观听了这个问题,眼神定了定,他脑海中的梦境有了奇异的交叠。
灯节里的明宝清神色愉悦,笑容舒展,山风里的明宝清表情冷冽,抿唇肃容。
严观又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如是道:“是。”
他顿了顿,又说:“多谢你。”
明宝清碾在他手背上的那点力道顿时一重,严观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觉是明宝清对着他射了虚无一箭,正中他的手心,这点被洞穿的
触感使他从冰冷寒湿的河水里挣了出来,落在这厚重的褥子上。
严观看着此时的明宝清,她挡住了油灯的那点光,侧面的轮廓黑浓而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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