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一天,午后餐间休息的时间,她隔着新店经理办公室门上的小窗,看到丛甘霖躺在里面一张长沙发上闭目休息,一个女人侧坐在他身边,正替他揉着额头。他笑起来,似乎说了句什么。女人也笑了,俯身下去吻他的嘴唇。
丛欣如遭雷击,什么话都没有,立刻转身跑掉了。
那个女人她也是认识的,丛甘霖叫她小红,最早只是总店的服务员,因为做事麻利,为人热情亲切,很快升到咨客,又升了领班。这回开新店,他干脆把她带了过来,让她做副经理,在家也常常提起她的名字,一直说她得力,各种事情都能帮他处理。
离开新店回家,丛欣一路似乎想了很多,但又毫无头绪,在家呆呆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打了张茂燕的电话,把刚才的所见统统说了。
本以为这对母亲会是个很大的打击,也正是因为这个,她犹豫了很久应不应该说,又该怎么说。但电话那头,张茂燕只是出了病房,在楼道里找了个僻静地方听着,一直没说话。
丛欣这才意识到,张茂燕是知道的。
那一刻,她不确定究竟是他们哪一个更让她意外,是父亲另有别的女人,还是母亲明明知情,却缄口不言。
张茂燕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解释说:“但是他对我蛮好,对你也蛮好,而且你眼看就要高考了,你外婆还在生病……”
丛欣简直难以置信,当即反问:“他这样是对你好?外婆生病和我高考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知道了难道还能装不知道吗?”
张茂燕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关照:“你不要去跟外公外婆讲,我是说职工楼那边的外公外婆……”
区别于她自己的外公外婆,丛欣知道这说的是朱明常和沈宝云,张茂燕大概不希望他们担心。
有那么一会儿,她没说话,张茂燕也不知道再说什么,静了静才道:“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不是说要和同学出去玩吗?趁着还放暑假就好好玩玩,马上开学就高三了,又得辛苦九个月呢……”
丛欣沉默地听着母亲说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天下午,她去了职工楼,明知道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但还是去了。也许是为了406那间小屋,以及那里所有熟悉的人带给她的安全感,但当她骑车到了楼下,难免看到墙上贴着的拆迁公告。
也是那天下午,她和时为一起听着歌静静坐了很久,脑中思绪纷乱。
她还是很难接受脾气一向直来直去的母亲在这件事上竟会是这样的反应,甚至一遍遍搜寻记忆中的细节,想弄明白张茂燕知道多久了,又为什么隐瞒不发。
她甚至觉得跟父亲出轨本身比起来,这种隐瞒更让她觉得恐怖。她无法不为它加上另一重合理的解释,是不是这种事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么稀有,它处处发生,又处处被掩藏?
也许,只是也许,她真的不应该管,也不应该多想,就像母亲说的一样。
那时,暑假已经快要结束了。她到底还是跟班上一帮同学一起出去玩了一次,目的地是崇明岛,两天一夜,住森林公园里的小木屋。
或许是因为早就约好了,又或者是为了避免见到丛甘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甚至觉得忽然之间,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总是赞美她的父亲,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出发去崇明岛的当天,他们一早在人民广场集合,坐地铁往北一直到终点站,然后换乘公共汽车去码头,再换轮渡。
等到上了船,所有人都很兴奋,大热天也不蔽着太阳,跑到甲板上去看风景。
他们其实经常看到黄浦江,但这里却是接近长江入海口的地方,而且还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这一片更加开阔的水域。天空明澈,黄色的江水与青蓝的海水交杂,连风的温度和力度都是不一样的。
轮渡靠岸之后,上了岛还要打车,路上总共三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岛上的出租车冷气微弱,车窗玻璃也没贴膜,阳光就这么直白地照进来,把座位晒得滚烫,那股热气穿透t恤灼烤着后背,实在算不得舒适,却丝毫不减他们的兴致。
对他们当中多数人来说,这是没有父母或者老师陪同走得最远的一次。丛欣也不例外。而且就算有父母在旁,她也没去过多远的地方。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张茂燕和丛甘霖的工作又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越是节假日越忙,根本没功夫带她出去旅游。后来张茂燕不工作了,一个人不敢带她走得太远,她只记得去过苏州、杭州,还有张茂燕的宁波老家。
那天晚上,他们在森林公园里过夜。几个女生同屋,睡前聊了许久。隔着一层楼板,听到下面男生们声音,也是一样的笑闹。话题无非就是那些,明星,游戏,学校里又有谁跟谁在一起了。丛欣听着他们聊,好像真的暂时忘了家里那些事,重又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好像只要她不去想,一切就都跟从前一样。
但等到夜深关了灯,同学一个个睡了,周遭安静下来,只听到屋里轻微的呼吸声,和屋外的虫鸣,经夜不息。她几乎失眠了整夜,所有的事都在脑中清晰地重现,她父母的问题,职工楼的拆迁,还有沈宝云告诉她,时为开学可能又要回他自己家去了……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预示着某种终结。
第二天,他们离开小木屋,在森林公园里游览。划船,骑自行车,看梅花鹿和孔雀,她再一次把那些念头抹掉,只是开开心心地玩。
直到傍晚回城,他们再一次打车,换轮渡,又上了长途汽车。她和时为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前一天夜里失眠的后果显现,她实在太累,车开出去不久就睡着了。
睡梦中的时间失去实感,她错觉睡了很久很久,直到时为轻轻叫她:“欣欣,欣欣,快到了。”
她忽然醒来,心跳得很快,缓了缓才意识到自己枕着他的肩膀。而他就这样让她枕着,一直留心看着路。
她坐直了,下一个反应是转头去看他t恤的袖子,担心那上面会有她口水的痕迹,却迎上他的目光。
他好像有话对她说,其实她也一样,不知为什么又想起曾经那一问一答,她问他那次离家出走是想去哪里,他回答没想过去哪儿只是想离开家,当时她只是说如果你消失,我会难过的。直到此刻,她忽然想问,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但目的地恰好已经到了,长途车靠站停下了,车厢里的人乱哄哄地站起来,拥挤着下车。他们跟着下去,和其他同学汇合,而后各自回到男生和女生里去,不约而同地开始和别人说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然也确实没发生什么。只是他身体的温度仍旧留在她的脸上手臂上,仿佛穿透皮肤,许久未曾散去。
*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哪怕她不想不管,张茂燕缄口不言,丛甘霖和小红的事情还是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暴露了出来。
又过了几个月,快到2010年春节的时候,饭店的老板娘,那个台湾人的妻子,在发现他和小红的关系之后,到店里大吵了一架。
张茂燕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丛甘霖和老板娘也是有关系的。老板娘不光是老板娘,还曾是江亚饭店第一代的公关小姐,也是丛甘霖的初恋。
而丛甘霖终于来跟她坦白,并不仅仅因为感情上的不忠,也是这件事引起了更大的他解决不了的麻烦。
他投在徐汇新店上的钱,包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以及二次抵押房子得到的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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