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袍男子点头,“我本岐山蟒灵。那日你予我心火,点我灵智,我便生出了神魂。蟒灵有神,则额生角,腹生爪,化而为蛟。我如今,已是条黑蛟。”
宁和心头有些喜悦,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此乃大喜,恭贺兄长!”
转而,她想起什么,又有些疑惑:“方才我见你头颅显化,却无角,这是为何?”
宁和关切地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却听黑袍男子说:“被人掰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脸上也还是那副冷峻中带着点木讷的神情,像是随口谈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宁和一听,当即大惊:“什么?”
“当日你被人带走,我回了山中。”黑袍男子道,“我生出神智,七日后化为了蛟。带走你那人走后,岐山附近,又来了一些别的修士。其中,伏风门,有一个人发现了我。我刚化蛟,虚弱不堪,他将我捉住,掰断蛟角,炼作了契兽。”
他话虽十分简短,宁和却已能想出当日情形,只觉得胸中一股愤怒升腾:“怎可如此蛮不讲理!”
黑蛟却十分平静。
“无须生怒。”他说,“那人虽捉了我,我却也从他处学得许多。也是他教我化人,还有一些法术。待来日,我将他杀了,便了结。”
听了这话,宁和刚升起的怒意一下子顿住了。她心头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不知道是为黑蛟那句“将他杀了,便了结”,还是他说这话时淡淡而平常的神情。亦或者,二者皆有。
但那人折了蟒兄……蛟兄的角,又折辱伤害于他,蛟兄想要报仇,也是理所应当。想着,宁和便将那点怪异抛之脑后,觉得蛟兄刚化作人,有如稚童,行事章法都待慢慢塑成,这是急不得的。
于是她抬眸看了黑蛟一眼,口中自然而然地转了个话题,笑道:“你如今,就打算叫做宁蛟了?这名字也太直白了些。”
黑蛟听了,望着她,目中闪过疑惑,问道:“那该叫什么?”
宁和对上他的眼神,从中读出了一种悉心求教的味道。那双碧绿的眼睛澄澈而认真,再次叫她想起从前那些无数已经记不太清楚样貌的学生们。他们也是这样,有着这样一双相似的眼睛,一个接一个地走到自己面前,仰头望着自己,虚心求知求教。
“皎吧。”宁和说,“皎与蛟相似。皎,月之白也。如镜澄明,如月清澈。”
她道,唇角微微弯起,一双眼眸温和而真挚地望着黑蛟:“道途漫漫,愿你此心如镜如月,皎皎长明。”
“皎。”黑蛟重复道,问:“是哪个字?”
宁和便抬手倾了倾茶盏,水倒在桌上,以手蘸了,在桌上用水痕写出了这个字。
“皎”。
黑蛟低下头看了会儿,也伸出手,在宁和写下的水痕边上仿着也写了一个。
“是这么写么?”
宁和看了眼,笑了,点头说:“对。”
宁和练了数十年的字,即使用手指写,那也是一笔一划长瘦得宜、风骨宛然。而黑蛟,他大约根本不识字,划出来的笔画像一根根干硬的柴火拼到一起,粗丑得很。
两个并排的“皎”字落在桌面上,一小一大,一美一丑,湿漉漉的水迹里倒映出星点橘红的烛光,很亮。
黑蛟对宁和说:“你点我灵智,予我姓名,于我有造化之恩。我当随侍你左右,报你恩德,直至你飞升。”
他顿了顿:“或者你死了。”
他这句“你死了”实在直白无比,听得宁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性子向来好,也不以为意,只摆摆手说:“蛟兄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哪有什么恩德可言,蛟兄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黑蛟却摇了摇头。他望着宁和,极认真地说:“大德心尖火,神光可点万灵。若无你,我此生无望生出神魂。此恩如生恩,天地至理,不可不报。”
宁和与他对视片刻,便明白了。
她已看了很多书,已知道这世间非人之类,想要修行,总归没有像人那么便利。天地间有理恒存,叫它们要报恩,要它们修德,要它们学人。这既是限制,也是教化,绝不可违背。
但明白是归明白,若真叫她把视作挚友之人当为随侍之人乃至下仆一般,叫他为自己护卫奔走,宁和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她思量一会儿,转头对上黑蛟碧绿的眼睛,心中渐渐冒出了一个念头来,逐渐清晰。
宁和斟酌了片刻,对黑蛟道:“蛟兄,你如今,可是在学人?”
学人言,学人字,学着像人一样修行,这是天地间妖鬼邪祟之流唯一的正道。
黑蛟点头。
宁和便笑了:“你要报恩,我却不愿把你视做仆役之流。我想来,不如取个折中的法子。蛟兄,你跟在我身边,就做个学生罢。”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有些委屈了友人,于是解释说:“天地要你报恩于我,若以侍奉师长之名,想来也可算作一解。而我……和虽不才,却也已做了十载夫子,多少有些心得。蛟兄如今初作人形,也是由我而起,这其中因果缘分,不如干脆以师生为名义,也算做个定论。”
黑蛟听她说完,问道:“你要收我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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