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本也没想瞒谁,如今他既问起,便道:“阿皎非人,同我有些缘分。也是因缘巧合,成了今日之师生。”
周琛书神色略有复杂,没再说什么,上前推开院门道:“进来吧。”
院中石画屏红木梁,还养了许多花草,景致十分可人。
于情于理,宁和自然是要夸上两句以作寒暄的。只是刚自垂花门过,还未等她开口,就听一旁厢房里传出一声:“琛郎,你带了谁来呀?”
宁和当即一愣。
那低低的、语调娇娇柔柔、仿佛时时刻刻都含着点笑意的声音,凡听过一回的人,想来也都同她一样,许多年也不会忘记。
沈媞微。
周琛书面上露出些无奈,他带着几分尴尬之色地转过头对宁和说道:“……媞微如今,有时也会住在我这里。”
话音还未落,屋里的人已迈步走了出来。
榴红裙腰配金底彩羽带,头插碧玉串珠银花钗,乌发白面、黛眉红唇,走动间步履纤纤轻盈,这沈媞微,瞧着和两年前初见时倒是别无二致。
“咦。”沈媞微的目光一眼落在宁和身上,顿时面露意外之色:“是你?”
“哎呀,”她笑说,“我听琛郎说你没回来,还当你折在那青云顶中了,原来竟还活着么。”
“还……带了个男人回来。”她看向宁和身后,歪了歪头,一双深绿双眸迎着光,有一瞬闪过如同鬓间雀羽一般的翠色:“呀,我瞧他不像个人,你从哪里捡来的?”
周琛书喝了声:“媞微!”
沈媞微扁了一下嘴:“好好好,我知道了,这是你的好宁妹,我不说了就是。”
说话间,她已走下石阶,离宁和不过十来步距离。四目相对间,宁和瞧见她忽然抬手,雪白的腕间猛地蹿出一条灵活若蛇的红绸,朝着扑面自己袭来!
与从前她二人青云山初见别无二致的一举,可宁和却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她了。
宁和眉头微动。记忆里,那道红绸迅若闪电,只一眨眼间就到了面前。而此时的她眼里,沈媞微的动作瞧着却缓慢得很。
慢到宁和略作犹豫了片刻,才将袖一拂,把那红绸挡了回去。
“沈媞微!”周琛书面上已有几分恼色,“你若不愿待在我这儿,就自去寻个去处!成日闹来闹去,没个消停时候!”
沈媞微刚叫那道打回来的绸子逼得后退几步,闻言一怔,别过头瞧着周琛书,几息之后竟是忽然就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你早想叫我走!琛郎,你好狠的心……你若不想见我,又何必要留着我,赶我走就是,你自回你那金虚派去,还找我做什么!”
“你——”周琛书眉头皱起,面上显出气怒之色,但同她泪蒙蒙双眼对视片刻
后,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我何曾想赶你走了。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第一百零五章
“宁妹, 还有这位……请进吧。”周琛书将宁和与宁皎二人让进屋中,“方才实在是冒犯,对不住你, 我这就让媞微同你道歉。”
“无事, 沈姑娘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宁和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微笑着说道:“今日与周兄重逢,正是喜悦时候, 又如何会计较这些。”
“是啊,宁妹素来大度,德行处事,都属我等之中最佳。”周琛书松了口气,笑意中带上了几分怀念:“还记得从前,几位夫子凡有提起,没有不夸赞的。都说宁伯骥才德皆秀,只……”
他顿了一下。
宁和自己笑着接了:“只可惜,是个女子。”
周琛书也笑,又叹气,摆着手说:“凡尘往事而已, 不提了,不提了!”
宁和笑了笑, 说道:“周兄原来也还记得从前。”
对她而言, 这样的话中其实隐隐已有几分指责之意了。交浅言深、人各有志, 原本以宁和的性子,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只是今日一见,颇感周琛书大有不同, 心中一时感慨,又恰巧说到了此处, 便忽然有了这样的一句。
周琛书闻言抬了抬头,一双眼望着宁和,似有些出神。
半晌才说道:“也是怪事。我也原以为,早都忘了。这二十多年来修仙问道,的确也不曾回想。只是近日却总常常忆起,历历眼前……有时觉得,仿佛大梦一场,一觉梦醒,我还在书院读书呢。”
说道最后一句极轻,几近呢喃。
一阵清风穿过雕花门扇穿堂而来,拂过周琛书带着几分怅然清瘦的面庞,道袍当风,颌下几缕短须微微颤动,倒比从前学堂几背书囊习文章的日子时看着更具几分寥落文气。
宁和目光微动,粼粼似有湿意,似有许多感慨,最终只化作了又一声的叹息:“周兄啊。”
两位阔别已久的昔日同窗静默地坐着,旁边还杵着个一身黑衣,别着脸望向窗外也不吭声的宁皎。
小院柳香桃絮、风静影长,许久也没有人再开口。
又一会儿,隔门听得环佩“叮咚”几声,却是沈媞微提着一壶茶走进来,语笑嫣嫣,十分殷切地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分毫看不出方才还凄声垂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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