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二人在阵中七拐八绕,到后来只剩一条路,直达此处。
付丽娘听见声音,似早有预料,未有回头,只厉声喝道:“站住!”
她脸上浮现出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复杂至极的神情。浸透了痛楚跟惆怅,千磨万折后,凝结成铁石心肠一般的寒凉。
谢仲初冷静下来,结合前因后果,猜到些许关键,尖锐讽刺道:“付丽娘,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连儿子都不要了?当真是狠得下心。那我受你哄骗,也不算太冤。”
宋回涯单手拉住付有言,也听见了谢仲初的声音,扬声说:“我劝夫人,与其跟这豺狼共伍,不如与我合作。起码我宋回涯有口皆碑,答应的事,从无反悔。而这谢老贼,最擅长的就是口蜜腹剑。人皮下藏着的,不过是个畜生啊。”
付丽娘说:“宋姑娘七窍玲珑,聪明绝顶,我这小庙怕是容不下。”
“先前我又没报自己的名字,算不上我的脸面,夫人无需多心,”宋回涯极尽真诚道,“我知夫人有所顾虑,但我宋回涯也不是真的六亲不靠,不是要进你庙里引灾避雨。能帮得上夫人的忙。倒是夫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叫别人一根手指按着的门庭终归不稳,不如到我这把伞下来,我素来狂野惯了,什么都容得下。”
付有言又唤一声:“娘。”
付丽娘缓缓转过脸来,看向付有言。眼睛里好似有浓厚的情义,带着缠绵的眷恋与不舍,像要将人深深印在心里。脚下偏偏却是退了一步,冷酷地摇头。
“儿子,到底也会与我离心。”付丽娘惨笑道,“我待你如珠如宝,唯恐你有所损伤,可你要帮着外人,来夺我的命。”
付有言眼眶泛红,心痛得快逼出眼泪,颤声说:“我没有,娘,我怎么会害你?”
宋回涯道:“小郎君待夫人一腔赤诚,只是不忍夫人受歹人所骗,误入歧途,夫人难道真心不懂吗?”
付丽娘不屑道:“与你们不同的路,就叫歧途。”
宋回涯说:“这本是我不留山与谢仲初之间的恩怨。夫人要走什么路,与我是无关的,只要您不走我的路。”
“不,你们都是为了山下的那座宝库来的,我知道。”付丽娘语气转淡,“你宋回涯说得再冠冕堂皇,知道木寅山庄的秘密之后,难道会放着那些财宝不管,孤身离去?”
宋回涯静默片刻,如实答道:“民生多艰。这本是不义之财,我会让它去该去的地方。”
谢仲初挑唆的声音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说得好听!宋回涯只会将钱财双手送给她的师弟!魏凌生与高清永相争多年,那钱落在谁人头上都是一样,不过是用于手足相残、争权夺势!”
宋回涯反唇相讥:“落在谢门主头上是会不一样,用于骄奢淫逸。”
“该去的地方?我的丈夫、儿女,皆死于非命、不得善终,才换来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还有哪里是它该去的地方?”付丽娘尖声道,“我在这木寅山庄守了二十几年,青春如流水付尽,难道真就那般下贱,只为做别人的看门狗?凭什么!我付丽娘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别人?叫你们如此瞧不起。凭什么他人能坐庙宇、掌风云。而我只能做流萤,夜行于世,不见天光?!”
“既然放在我木寅山庄,它就只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付丽娘甩袖一挥,眼前石门沉重闭合,侧面墙上的石板随之翻转,露出一条新的路径。
宋回涯偏过头,猝不及防地与对面的谢仲初打上了照面。
付丽娘略带凄怆的声音回荡在周遭:“争吧,都争吧!我要你们一起死!”
第064章 逢君拾光彩
宋回涯刚一抬手,那头谢仲初便如惊弓之鸟落荒而逃了。
他该是对此地机关稍有了解,脚下施展轻功,似是不敢点地,多在两侧墙壁之间借力。那身黑衣在石道中裹着风声遁入暗处,活像只在幽深洞穴里左右低飞的蝙蝠。
宋回涯听着身后传来的闷声,手指敲了敲刀鞘,终是没有去追。
付有言跌坐在地上,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耸动着肩膀,怪声大笑道:“那些财宝,能换来什么呢?我不明白。世人横戈换白头,最后不都是荒冢枯骨,难道埋在金山银堆下,能多活一辈子吗?”
他捂着胸口,面上迅速泛起一种了无生气的青白,浑身颤栗不止,人好似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缩成一团,伏倒下去。
他左手支撑了下,整条手臂的肌肉都抽搐起来,撑不起身体的重量。额头无力贴着手背,眼泪落在青石板上,花白的视线中放大着那洇湿的一团水渍,声音小得只他一人能听见。
“一纸八行,一行六七字。多少人一生图求、作为,凑不满一张纸。触目惊心的,皆不过钱、权二字……哈哈……”
那水光中似乎倒映着诸多人的影子,迷离交错。许多讥诮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能出口。如他身体里的五脏六腑,正经历一次次的刀削,一动作便疼得他几乎失去理智。
到后面脑子全然空了,仅剩下一个念头在不停地打转,充作他绝望下的一根浮木:都是骗他的,只是骗他的。
宋回涯一手按在他脖颈处的经脉,几次没能把到他的脉搏,对他现下这状况束手无策,心惊下将人放平在地,掐住他的下巴,以防他咬到自己的舌头,在他耳边频频叫道:“付有言?付有言!”
付有言偶尔能睁开眼,眼睛里死气沉沉,听着她呼唤,瞳孔微微转动,下意识地寻找着高处光源,才好似从阴间一点点勾回魂魄。
宋回涯见他清醒过来,松开手忙声问:“你身上有没有药?”
付有言摇头,长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地黏在脖颈上,那水雾迷蒙的眼睛,一会儿在看她,一会儿又飘远,朦朦胧胧的,仿佛还陷在疼痛产生的幻觉里。
宋回涯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脸,见他这般病症来势凶猛,才意识到他先前所说并无夸大。
付丽娘守在这木寅山庄,不过是一日日等着儿子死期将至,这般将人悬在梁上千刀万剐的滋味,难怪听付有言说一句“死”,人就要疯魔了。
宋回涯走到闭合的石门前,抬手叩了叩,斟酌着道:“夫人,你若还在,但请出来一见,小郎君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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