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奈何严母绝不答应这样的请求,甚至还以死威胁,说只要她还在世一天,严知行就必须读一天书,要想不读书,除非她死了!
为了这个,一向孝顺的严知行都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来,几次举起火折子想把自己这么多年所学都一把火烧了,可是翻到就连自己五岁开蒙的时候练的字稿,都被他母亲好好地一张张抹平收好,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忍住不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泪水从他的手指缝里倾泻出来,从一开始的小声呜咽到后来的放声大哭,全家人都听到了动静,只是严母拦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让严知行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
终究,严知行也是舍不得啊!
他舍不得自己经年所学,舍不得他爱惜无比的书本,舍不得用全家人的汗水和爱凝结成的每一本书,每一个字!
可是这份爱如此沉重,如同一个厚厚的壳背在自己身上,没有一刻是轻松的,若是没办法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或许这个壳他要背到死!没错,他是想当懦夫,想当逃兵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去承受这样的负担了。
这次之后,严知行整日闭门读书,书院那边他和母亲商议过,自己已经在那边学了三年了,若有不懂的再去询问夫子和同窗,其余时间不必再去,也算是节省了一项开支。
严知行除了更加刻苦地读书,剩下的时间就是抄书,幸好他在书院里还是结交了几位不错的同窗,同样都是家境一般的,但是要比严知行好上不少,平时他们若有书肆或者富户子弟需要抄书的活计,都会叫上严知行。
严知行字迹端正飘逸,抄书之时一气呵成,很少有错漏之处,所以抄上一本书一般能得个两三两银子。
两三两银子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价格了,够他们一家六口大半个月的嚼用。可惜这样的活不是每天都有,况且每次抄一本书都要耗费五六天的功夫,且那么多读书人都虎视眈眈这些活,每个月能接到一次抄书活计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还是自己不去书院了才能去抄书,否则若是在书院里,夫子们是禁止学生干抄书的活计了,毕竟书院读书日程安排的非常满,晚上也是寄宿在书院,四个人一间的大通铺,若是自己点灯熬夜岂不影响他人?第二天起来后精力也不佳,如何能应付第二日的功课?
所以现在虽然读书的时间有所减少,但是好在也能为家里小小出一份力了,严知行感觉稍微松了那么一口气。
就抄书这个事情,还是在严母面前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耽误功课,同时只抄写一些和科举有关的书,绝不抄那些话本子杂书闲书之流从而移了性情,才得到严母的同意且接受了严知行的抄书银子。否则他去做别的事情,就算赚到了银子,严母也不会收。
严母虽然固执,但是也讲理,只要是对儿子学业有益的事情,她都会全力支持。
那日严知行将抄好的书用蓝布包好放在怀里,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冒着风雪走了出去,绕过几条巷子,走到了一家小院前面,敲了敲同窗范恒的家门。
寒冬腊月的,今日正好又在下雪,严知行想着范恒应该在家。
范恒老家不在卫辉,不过在卫辉另外赁了一个小宅子,平时吃住都在书院,只有放假才会到这个小宅子里,但是最近书院已经关门放假了,毕竟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照理范恒应该在家才是。
严知行又敲了好几次门,露在外面的手冻的直哆嗦,见还无人开门,就知道此刻范恒应该是不在了。
原本此刻严知行该走了,可是答应好范恒今日交书的,听范恒讲明日一早他要带给一个朋友,若是现在自己回去了,范恒交不了差该如何?
还是等一等吧,不差这点时间。
严知行冒着寒风等在严知行家门口,冬日的风雪似刀似剑,往他脸上刮去,严知行双手拢在袖中,来回踱步,可是脚趾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身上的棉衣外面看着还行,里面的棉絮早就是好几年的了,哪里还有多么防寒,只能时不时对着手地哈上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冻僵。
好在等了大约一刻钟,范恒终于露面了,一看到等在寒风中的严知行,范恒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将严知行请进屋子,把屋里的火炉点了起来,两人围着火炉烤着火,火炉上面烧了一壶水,等水开了又给严知行沏了一杯茶。
严知行捧着茶盏,烤着火炉,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活过来一点,讲话也不舌尖发麻了,放下茶盏,从怀里将蓝布包好的书拿出来,递给范恒查验。
范恒是知道严知行的为人的,再是放心不过,而且今日他还心头挂着别的事情,草草翻了两页见字迹端正,没有涂改就放到了一边,然后压抑不住兴奋地问严知行可知道“卫辉时报”上“征稿启事”的事情。
严知行懵了一下,“卫辉时报”他知道,他家大哥就在码头上做事,那个“卫辉时报”恨不得到卫辉的商旅人手一份,上面的内容也从他大哥口中知道一二,严知行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又出了一个“征稿启事”?
今日范恒在茶楼里和人打了一天的嘴仗,肚子里也是一车咕噜的话,这才耽误了和严知行约好的时间。不过就算今日严知行没来,他都是要去找他的,看他一脸懵然的样子,就知道今日严知行又是闭门读书抄书,根本没有来得及听外头的大热闹。
范恒顿时就将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说完之后还不忘询问严知行,他站哪派,觉得谁说的有道理。
范恒厌恶那秦大人至深,认为那个秦大人没有一点文人气节,以前严知行迎合好友也好,心中也是这样认为也罢,总要附和两声,可是这次他却久久没有回复范恒。
范恒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便听自己的好友低低叹息一声道:“之前我也认为那位秦大人急功近利,做事手段太过激烈,根本不是我等读书人心目中的好官。可是你知道的,我家大哥就在码头干活,大哥他告诉我,自从新码头修建以来,来往南北货船多出来不止一倍,码头的工人根本不够用,人少工价自然得往上提,有时候遇到急货或者夜间卸货,工钱可以比以前多一倍。我大哥说他不怕辛苦,就盼着新码头造好,卫辉码头越来越繁华,那么咱们小老百姓就多了一份来钱的营生。以前只能种地的,现在也可以去码头干活了,虽然都是卖力气的活,但是至少给了人更多的一种选择不是吗?而这些变化如果没有那位秦大人,恐怕实现不了。如今我家大哥赚钱是大头,请原谅我,实在是不能享受了好处,还要唾弃对方几句,属实是不能。”
说的粗鄙点,这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又有什么两样?
范恒被好友的话说愣了,他家境尚可,虽然算不上很富裕,但是过过普通人的日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家中良田几百亩,到了卫辉求学因为路远不方便时时回去,家中还特意帮他在卫辉府租赁了宅子,平时身边还有个书童随侍左右,基本无需他做杂务。
如今听严知行这般一说,才发觉自己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严知行说完还有些诚惶诚恐,就怕惹得好友不快,没想到范恒却是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可得要好好多写几篇文章,给那位秦大人摇旗呐喊了!我观今日的架势,秦大人的支持者可是甚少啊!”
范恒大度爽朗,这也是严知行喜欢与其相交的原因,两人不因观点不同而争执,反而能互相理解对方。两人说着说着,干脆就着灯盏,铺开纸笔,各自写起了文章。
严知行只觉得胸腔内有一团火在燃烧,如同那个火炉一般越烧越旺,他将那团火都化成了笔墨精华,写在了纸上。
十年寒窗苦,身体苦,精神亦苦,若是整个大明多一些像秦修文这样的官员那该多好,让老百姓多一丝希望,让读书人看到一种不一样的为官者,不单单是之乎者也,也不仅仅是施行仁政,而是够有魄力、够有胆识、够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的抱负!
以前的严知行不够知道人间疾苦,关在书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是如今的他,看清了自己周遭发生的一切,真真切切参与到家中的生计中去,才知道银钱不是读书人看不起的铜臭,它们很珍贵,很难获取,而秦大人可以打破桎梏,能让许许多多的普通老百姓也能取得更多谋生的手段,光这一项功绩,就足以让世人称颂!
笔下的秦修文,化身为了严知行心中的目标和榜样,只有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才能执掌苍生、不负韶华!
严知行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从来没有一次写一篇文章写得他如此意气风发,等写完之后将笔一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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