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过些日子,我会带她上京,从此离开永州,日后也不回来了。”祁明昀果断添了兰芙毫不知情的话语,私自为她镀上冰冷的屏障,让旁人再不能奢望接近分毫,“依她的意思,左右日后不回来,她想把家中的田地都卖了,换成些银子傍身。还有给你们家种的那块田,舅妈若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你们家拿田契,赶在年底前,也好早日谈买方。”
田莲香浑身似被灌了铅,喉中挤不出一句话来。
默了许久,才抬起混浊的眼,强颜欢笑:“也好,芙娘命苦,能找到个好好待她之人,我也替她高兴。那块田本就是弟妹在时体恤我家,分给我们家种几年,如今你们要走,自然该物归原主,今日就方便,你眼下便随我回家拿。”
她也不是个能软着骨头求人之人,今日来这趟原本是没想到田地的事,只是因那日说的话太过,真心实意上门赔礼。既然芙娘是这个意思,那她也决计不能占着她家的东西不还。
她倒不怪这丫头绝情,她自小心思倔,有股韧劲,想必是实在伤了心,日后不打算往来了。
日后若再上门,怕是会惹了她的厌……
“那再好不过。”祁明昀颔首,缓缓带上门,随她去拿东西。
拿了田契回来时,兰芙刚巧睡醒,顶着朦胧的睡眼坐在床上。
她揉了揉涩胀的眼皮,恍惚忆起昨夜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有人在亲她,可身上实在太倦乏,困得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便无暇顾及,又陷入梦中。
她抬手抚摸身侧的被褥,平整微凉,并无凹陷痕迹,不像是有人睡过,她还以为是表哥睡在她身旁……
许是做梦罢,可也奇怪,怎会做这种梦?
神思渐渐清明,她也不欲去纠结那荒唐的梦,穿上鞋打开门,正好撞见祁明昀站在房门前。
他眉眼疏离清淡,通身沾着一股清冽的寒气,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沁人的湿凉散开,浅浅环绕在她身侧,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醒了?”
“嗯。”轻轻一声,带着迷蒙的甜腻。
“今日凉,多穿些。”
她身形清瘦,一件单薄的衣衫松松垮垮搭在肩头,往下便是引人遐思的白皙。
祁明昀盯着她胸前,那一颗盘扣似乎被他扯得有些松,不过观她面色风轻云淡,许是全然不曾察觉。
兰芙转身欲去柜子里翻衣裳,踏着绣鞋,露出一截瓷白泛红的脚跟。
“阿芙,有件事同你说。”
兰芙顿住脚步,“什么事?”
凉风不断从衣袖灌进四肢百骸,她实在是冷得不行,又一时找不到衣裳,却听他要与自己说事,只好翻身上塌。将身子紧裹在被子里,屈膝而坐,一双乌黑的杏眸望着他,殷切等他开口。
祁明昀弯下身,稳坐床沿,慢条斯理拿出那一张田契。
兰芙眸中一晃,“这是什么?”
祁明昀将东西展开,铺在被褥上,“大舅妈一早便来了,听说你还睡着,便将这张田契给了我,叫我还给你。”
兰芙眼底浮着一团浓重的阴影,他每说一个字,便加深一分黯淡。
祁明昀毫不怜惜,如执一把锋利快刀,自作主张替她斩断扯绕她许久的愁绪,“我说你本没这个意思,无需这般。可大舅妈却执意要将东西还与你,说今日物归原主,日后两不相欠。”
日后两不相欠。
这六个字宛如沉石,在兰芙心上砸出不可填补的窟窿。
她原本还想让大伯一家住到她家,往后好相互照应,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顾影自怜罢了。她可笑地扯着一点情谊,就算经历过一场冷雨浇盖,她也还像个跳梁小丑般苟延残喘。
原来,在他们心里,什么都不如利重要。
她算什么,她就是个被推来推去旁人都嫌她碍事的外人。
“我没说要回来……”她枕在膝头哭,泪水滴在被褥上,溅出朵朵泪花,瘦小的肩膀抽耸轻颤,断断续续喘咽,“我、我又没说要回来。那张地契,是祖母给我的,不是、不是我要的……我从来、从来都不想要什么……”
昨夜暂时安放的委屈如点燃了引芯,炸得洪口决堤,浊浪倾泄,一时间,什么也堵不住这方破裂不堪的缺口。
这正是祁明昀想看到的,她孤立无援,走投无路,在此处待不下去,才会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让她哭,她哭够了才会下定决心。
一直哭到晌午,啜泣声才停止。
她哭得满面通红,眼底似安了一面失焦起雾的镜子,哭得实在累了,便像只可怜猫儿般趴在膝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祁明昀端了碗汤粉喂到她嘴
边,她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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