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中央的宽道上,火势渐小,犹能在浓烟翻滚的黑雾中窥见外物的轮廓,浓烟背后,俨然是一具焦黑的躯体。
她无需细辨,一眼便认出此人是青黛,狰狞的五官映入眼帘,她磕颤不止,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眶又溢出点点温热。
祁明昀焦灼静候一个时辰,亲眼见一座深宅变为废墟,却还不见他想等的身影,眼底的暴戾凝滞,蓦然展袍起身。
不会真将她烧死了罢?
死了也好,她自找的。
墨时觊到空子,狠狠咬了一口缚住他之人的虎口,待那人手上松动,他疾步冲入火海。
祁明昀恍然仲怔,却早已不见墨时的身影。
他终是松了口:“救火。”
兰芙再撑不起一丝力,火光见她失了微弱的反抗之意,越发肆无忌惮地侵袭她的身躯,剥骨之痛化为浓重困乏,她眼皮沉重,脑海开始忆起故人旧事,许多缥缈无依,许多不真切……
她暗道,这回怕是真要死了。
“阿娘!”
忽地,稚子清亮的呼唤拉回了她渐渐熄灭的神思。
墨时一眼便找到了她,跪趴在她身旁,攥紧她冰凉的指尖,不住哽咽:“阿娘……”
痛意渐渐回转,兰芙被疼痛拉回知觉,源源不断的温热水渍滴在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看清了墨时的脸。
祁明昀闯入时,墨时正趴在不远处哭,而他的身旁,正是奄奄一息的兰芙。
她衣衫褴褛,浑身被鲜红浸没,已不像人样。
第057章 难愈症
子夜幽暗沉酽, 三两孤鸿掠翅而过。
坍塌的残垣间,焦烟尘土肆虐滚覆,天边橘红终被黑暗吞没, 断壁废墟中铺满魑魅般的墨影。
一处僻静奢华的府邸内灯影如豆, 一行婢女捧着几盆污浊血水, 掀了帘子交接而出。
榻上之人陷入昏迷, 却时而蹙眉沉喃, 时而蜷曲哭吟,褪下焦黑衣裳, 梳整散落发髻, 身躯经温水反复擦洗, 才露出一张苍白恬静的脸。
几位太医佝偻身躯,围在床帏前焦头烂额, 人人都盼着这位娘子命不该绝,此番能平安无虞度过此劫,否则他们这些人怕是通通都活不成。
祁明昀静坐在房内,眉头紧锁,心神混沌, 黑瞳中的冷色被寒冰封结, 宛如暂时迷失方向,堵在暗室的困兽, 找不到出口,便胡乱撞得缠绕交织, 心乱如麻。
那些老东西一个个沉着脸不敢说话,她还有几分生机, 不言而喻。
一张薄唇近乎要被抿碎,指节被掐得沉脆乍响, 他自认一贯难起波澜的心此时如吊了几桶水,来回摇曳,踉跄碰撞。
她不会真要死了罢?
死之一字,若映刻在旁人身上,轻微得不值一提,他从来不觉得旁人的性命能在手中掂出几两重量。
而她,同那些人一样,一粒微尘,一根野草,从不肯听他一句话。为何这个字到了她身上,便如同烈火在他心底滚了一遍,令他焦灼难耐,坐立难安。
她若死了……
便会同那些人一样,皮肉尽毁,尸体腐烂,终会成为一抔黄土,再也不会不听他的话,同他撂脸子,耍心眼,用她那烦死人了的哭腔凑到自己跟前。
可她若死了,他还剩什么?
他能容得了谁在他身侧,替他磨墨,伴他用膳,与他同床共枕,形影不离?似乎除了她,旁人都不行。
她一次次地违抗他,她若就这样死了,难化他心头的怨恨。
他眼底倒映层层波澜,细浪逶迤,洪流磅礴,剥开每道激绽波涛,皆是她的身影在背后搅荡作祟。
“阿娘,阿娘……”墨时在哭,哭得那张脸如同花猫子一般,泪光涟涟,破皱委屈,为那丝挠人心肝的抑塞添上一道火上浇油般的助力。
祁明昀耳旁鸣乱嘲哳,不胜其烦,沉声勒令:“闭嘴。”
墨时丝毫不惧他的厉声威逼,非但未住口,反而变本加厉地哭喊:“是你放的火,是你!是你想烧死我阿娘!”
“谁说她会死了?”祁明昀冷眼一抬,索性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扔出去,“来人,堵上他的嘴带下去。”
任凭哭声响彻整座新院,也掀不开幽暗天幕的一丝边际。
祁明昀额角抽动,他知晓此刻头疾又犯了,可却仿若失了几分知觉,往常那摧搅心神的痛被另一种情绪束缚裹挟,在此刻压堵在他心头的无尽怅惘与躁郁面前,微弱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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