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脑中轰鸣,心腔一窒,被打得跌坐在地。
不知为何,好似有无数只刀子搅着心肠,疼得她泪如奔泉喷涌,墨青瓷砖顷刻被泪水打湿一片。
“我对你们还不够好?玉盘珍羞,荣华富贵通通捧到你们眼前,是你们一个个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祁明昀拎走扑在兰芙怀中哭泣的墨时,撩袍蹲在她身前,揪起她散落的发丝,按住她的双额,迫使那双泛起混浊涟漪的眸子看向他,口中深沉呢喃,“阿芙,从始至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第062章 折她根
兰芙从不能理解他口中的好。
他剥夺她的身心, 斩断她的手足,将她困在金殿玉阙,如同豢养一只猫狗一般, 心情好时便逗弄玩乐, 浅施几分恩惠, 心情不好时, 便强迫掠夺她身, 随意践踏鞭笞。
他觉得只要锦衣华服端坐马车上,穿金戴银高立楼阁间, 就是在对她好。他自以为这些东西贵重无价, 可她却不屑一顾, 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那几年艰苦的日子,在一方寒舍吃糠咽菜都比在这高屋大殿饭来张口过得快意。哪怕她跟他来到上京, 见过雕栏玉砌,宝马香车,见过膏粱锦绣,达官贵人,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差。
世间终生百态, 什么人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 有冕旒龙纹的君王,就有俯首跪拜的臣子, 有生于朱门绣户的王侯将相,就有活在田野山林的布衣百姓。
众人安枕各榻, 在自己的天地间生存,正因每个人头上顶着的一片天截然不同, 故而任何人都不该拿自己的天地去束缚旁人。
她在黄土山村中长大,她的毕生之愿也很简单, 即便过尽千帆,尝遍冷暖,她也还是一如从前,一顿饱饭,一个承诺,便能让她欢欣雀跃。
他不懂她,她也看不透他,自然而然接受不了他所谓的好。
“从来都没人这么对我……”腿上的伤痛不及心底的寒凉带来的万分之一痛楚,她凝起苍混的眼眸,一字一顿,“你果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她要那些耀眼夺目的金银珠宝做什么,这些东西再多,终归冰冷无情,华而不实。
她要的东西,始终都未曾得到。
她只想要一个人、一朵花、一只香囊、一碗鸡蛋羹、一颗喂到嘴边的蜜饯和一盏闪着斑斓碎光的兔儿灯。
这些东西,比侯服玉食,珠翠环绕纯澈朴素得不知多少倍,分明唾手可得,却又离她遥不可及。
因为他不懂她,他就是那种拿着自己的广阔天地去框旁人的瓦舍的自私自利之人。
祁明昀沉默,浓暗幽影打在地上,深重如墨。
他望着她右颊上的鲜红痕迹,望着她眼眶溢出的涟涟泪水打湿松散的发丝,望着她瘦弱身躯不胜寒风侵袭,细肩缩垮抽动。
他的手掌,竟生起几丝微弱的痛意。
他从来也不知,或是根本不曾细想,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俯仰众生,睥睨尘世,看到这熙攘世间皆是在为浮名浮利奔波之人,他们为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几乎是不择手段。包括他,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不过也是为了走上那方通天玉阶。
他见过她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样子,本以为给予她世间万人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荣华富贵,她便会安分感念。可她却丝毫不领这个情,宁愿继续过粗茶淡饭,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宁愿回到那间逼仄房屋,省吃俭用,绣花缝衣。
也不肯接受一丝他的好。
她就同那疯长蔓延且讨人生厌的杂草,割了她的枝叶,折了她的苗头,只消再过一阵春风,便能野蛮生长,遍及山野。
可孤蓬野草再顽强又如何,他移走她身下的土壤,在她身侧筑起围篱高墙,纵使根叶生生不息,也如何都爬不出铜墙铁壁。
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那些东西愚昧卑微,惹人讽笑,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又怎有心思去细想。
但他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我今日暂且饶了你。”
他仍被她那番犀利的话语挠的心头烦躁不堪,“这种话下次若再让我听到,我拔了你的舌头,掐断你的脖子。”
他是九五之尊,南齐之主,任何人都不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包括她,也仅此一回。
他分开她们母子二人,着人强行抬着兰芙回院。
兰芙蓬头垢面,挣扎喊叫,满腔悲愤郁结在心底,回到房中,如发了疯般激动亢奋,将房中的东西砸了个稀碎。
她恨,恨他无情无义,狼心狗肺,恨他如一条冰冷的毒蛇,对谁都能张开森森白齿咬上一口。
他打墨时,打她,这般不可一世,傲睨自若的狂妄之人,她真想三刀六洞捅在他身上,拿那把锋利的剪子插/进他的脖子,然后带着墨时远走高飞。
世上怎会有他这等冷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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