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早已猜到,是他故意折磨她。
他想将她折磨得她受不了,而后对他摇尾乞怜,投到他怀中做依附他的藤萝。学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琴棋书画,他会逼她换一个名字,换一方故土,将她一辈子锁在他身旁,困在高墙大院,金殿玉阙。
她不会甘心如此。
她叫兰芙,她的家在永州杜陵县枣台村。
不管从前还是如今,她只想一辈子快乐自由,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可不管意志如何坚如磐石,她这具虚弱的肉身此时已疲倦至极,破皱的五官挤不出一丝情绪,疮痍的心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不再会酸涩、畏惧、炽热跳动,只能维持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她将冷硬的被褥搬下床,半边铺在地上,先躺上去,再扯过半边盖在身上,勉强御寒。
房中虽有炭,但难抵寒凉侵袭,其余人裹着厚被合衣入睡,她拢紧半边湿被,缩成一团,听着外头点滴落雨,没有他的侵扰,心头绷着的警惕尽数松散,睡得格外香沉。
祁明昀赶了兰芙走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红箩炭烧得火黄明亮,淅沥雨声连绵不绝,原本最是催人入眠,可他盯着里侧微微凹陷的枕痕,又想起了她的样子。
她连昏过去时神情都是那般疏离冷漠,距他千里之外。
他蓦然翻身,背对着她的位置,一腔怒火并未得到熄缓。
他扔了一件衣裳给她,不知她可有披着,她那副无用的身躯若去寒风中走一遭,明早便该躺在那浑身僵直。
罢了,她自讨苦吃,冻死了活该。
额角才压下去的痛意又顺着他的思绪攀涌,那丝痛意先是冒出头尖,四下探望他可有寻来压制它之法。待发觉他身侧并无那股熟悉的气息后,又开始造反一般卷土重来,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身躯。
祁明昀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将被角扯出皱痕,痛意却丝毫得不到缓解,反而愈发加重。
他沉沉眯眼,与翻涌的疼痛抗争。
他就不信,他离不开那个粗鄙愚昧的乡野村妇。
生生捱了半个时辰,终是挺不住。
他无可奈何,挪动到了里侧,枕上她平日里枕的那方松软小枕,盖着她盖过的那一半被角,攫取她身上残留的清淡幽香,细密的痛意才如潮起潮落,渐渐被压制,徐徐退散。
头疾虽舒缓,可身边总好似空了什么东西。
腰上少了她的手,怀中少了她的身躯。
他迫使自己不去想,伸手掐灭她飞扬的身影。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他就是要让她吃些苦头。
倘若她今夜受不住苛待,哭哭啼啼来拍他的门求他,说她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或许愿勉为其难地让她进来。
他睁眼等到三更,总把疾骤的风雨声听成敲门之声,可仔细一听,密雨嘈杂,帘卷西风,又何来半句人声。
直到能透过窗窥见一丝微弱天光,房门外也并无人迹。
他将她的小枕扔下床,修长的指骨捏得清脆作响。
好,她既是硬骨头,既受得了饿挨得了冻,那便由她受着。
他一夜未眠,顶着眼袋下的一片鸦青,入宫理事。
兰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因身心全然放松,四肢百骸得到充足休养,浑身又涨回了劲。
今日面色要比昨日好些,唇色泛起丝红润,额头与掌心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她简单梳洗,换上一身新的衣裳,仍是婢女装束,不过这身比昨日那身要干净简雅,穿在她身上倒与寻常布衣百姓的装束相似。
早膳每人一碗白米粥,一个馒头,再配上几碟咸菜,她看得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自从跟他来上京,她已许久不曾见过白米粥与咸菜这般简单的吃食了,每日桌上都是些她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她吃不来那些东西,祁明昀还总说她粗俗眼浅,只知吃糠咽菜。
可她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过如今这种日子。
今日是个大晴天,用完早膳,她搬了昨日那床湿被褥出来晾晒,管事的嬷嬷便来催她们干活。
听说不干活没饭吃,她便领了活,去前院的花圃装模作样修了几株花枝,见四下无人,便坐在檐下靠着栅栏打盹。
冬日的灿阳和煦轻柔,仰头顶着日光,身上发软懒散,倍感惬意舒适,倒是比坐在房中读书,坐在亭子里学琴快意。
日升树梢,光圈斑驳,蔚蓝的苍穹伏延千里。
她眯得迷糊,做起了在外头时自由的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